在去往事发现场的路上,远远就听见有人嘶声裂肺的哭喊。摩托车迎着声音开过去,这时,邹杰和公安人员迎面遇见几个人抬着一块门板在前面奔跑。门板上躺着一个人,后面陆续跟着哭喊的一伙人。见到公安,抬门板的人停下脚步,其中一个人说:“小六子被人砍了,还有一口气。”
一名公安人员急切地问:“知不知道是谁干的,凶手呢?”
那人说:“不知道,你们问问后边的人,我们急着送他去医院。”
说着,几个人继续抬着伤者一路小跑。派出所出警,邹杰没有跟着公安去调查凶手,而是随着抬着被叫做小六子的四个人去了公社人民医院,先救人要紧。小六子头部、脖颈和肩膀被砍了三处,失血过多,还没等送到公社医院,人就断气了。到了医院,任凭家属苦苦哀求,医生也没有回天之力,只是例行对小六子做完生命体征检查,直接宣告死亡。一个中年妇女在哀嚎:“……小六子你不能死呀,你死了让我怎么活呀,我怎么向你死去的爹交代呀……”医院的护士招呼人将死者送往太平间,中年妇女阻拦着:“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再救救我的小六子,他没死,他活蹦乱跳的,不会死的……”邹杰和一名护士上前拉开这位中年妇女,估计是死者的母亲。这位母亲还在歇斯底里:“还我的小六子……是谁挨千刀的害死了我的小六子,逮住他一定将他碎尸万段……”失去亲人的悲痛,让在场的所有人为之动容,哀叹。这之前,邹杰不认识这位小六子,经过了解才知道一些底细。小六子姓冯,取名冯留。他的亲生父亲解放前是鹿山一带的土匪,解放后被剿,在枪战中毙命。小六子从小跟他爹在匪窝绺子里混,因此得个乳名小绺子,叫惯了改成了小六子。小六子今年还没过十五周岁生日。小六子是他的土匪父亲霸占人妻生的孩子,他的父亲死后,他的母亲孙氏被前夫家嫌弃,有家难回,只好一个人带着小六子艰苦度日。小六子天性野蛮,长大了更是不服管教,整天游手好闲,还纠集几个野小子,他当老大,有好处就上,见好吃的就抢。毕竟还是未成年的孩子,如今落得这样,千不该万不该……死者已矣,凶手是谁?公安派出所发动民兵和群众正在连夜调查取证、追凶。邹杰安抚一阵死者家属,返回招待所时已经后半夜了。小梅一直在惶恐不安中等着邹杰。邹杰回来,听她简单说明情况,联想到小百家临走时说过的一番话,她俩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凶手莫非是他?不会吧,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怎么可能杀人?如果是他,他是为什么呀?这一夜,邹杰和小梅辗转反侧。到了天亮,邹杰和小梅刚刚起床,还没来得及梳洗,就有人敲门。“邹主任,小梅老师,我是高老三,麻烦你们把门打开,派出所公安找你们有事。”
是高老三的声音,没错。邹杰和小梅听说派出所找她们,有些意外,转念一想,担心的事可能真的发生了。邹杰开门,果然有三名公安立在门口,他们身着上白下青的警服,白色大盖帽,红领章,人人荷枪实弹,一副威严警觉的神情。邹杰熟悉他们,是派出所所长陈强和两名民警。邹杰刚想与所长打招呼,两名民警就持枪直冲房间。“你好,陈所长,你们这是……”邹杰有些惶惑。“例行公事,打扰邹主任了。”
陈强一脸严肃。小梅从没见过这场面,躲在一边,心跳得厉害。冲进屋的民警在房间内外仔细搜索一遍,搜索后向陈所长报告:“所长,没有找到人,窗台有脚印,窗口有翻越的痕迹。”
“邹主任,这位姑娘就是叶以梅老师吧?”
陈所长问道。“是,我和她住一个房间。”
邹杰问,“陈所长,怎么回事?无缘无故你们为什么搜查我们的房间?”
“不是无缘无故,邹主任,你是知道的,昨晚发生了一起命案,调查发现可能与你和叶老师有点关系,”陈所长说,“到你这里搜查是迫不得已,为了尽快破案,还得麻烦你和叶老师配合一下,跟我们到派出所做个调查笔录。”
“行了,有完没完了?”
高老三对陈所长火了,“你们公安不去抓凶手,跑我这来吆五喝六的?拿鸡毛当令箭了?走,走,走,我这不欢迎你们。邹主任,小梅老师,别理他们,该干啥干啥……”“高所长,你这是什么态度?我们是在例行公事,请你不要阻挠我们办案。”
陈所长很严肃。“少特么给我来这一套,”高老三气愤地说,“陈胖子,我跟你说,你要是敢动邹主任和小梅一根汗毛,我扒了你这身皮。”
陈所长很有涵养,虽然心里恼怒,但并没有理会,倒是邹杰看不下去了。“高所长,你能不能有点觉悟?”
邹杰说,“各司其职,陈所长是在为民办案,涉及谁,理应密切配合。小梅,走,咱们跟陈所长去派出所。”
高老三来这么一套,无非是在小梅面前表现自己护花使者的男人气概和作为“公社一哥”的霸王身份。邹杰和小梅跟随公安来到派出所。陈所长向邹杰和小梅详细说明了情况。经过公安一整夜的调查取证,命案线索已经有了眉目,杀害小六子的凶手嫌疑人直接指向小百家。据一位外号叫耗子的少年反映,昨晚,他和小六子正在满大街闲逛,正巧遇见小百家从招待所跑出来。看到小百家换了一身新衣服,双手捂着衣兜,衣兜里鼓鼓的,小六子和耗子觉得好奇,就拦住了他的去路,逼问他衣服是哪来的,衣兜里装的是什么东西。小百家不说,想绕开他俩逃跑,被他俩追上,一顿拳打脚踢按在地上,抢走了小百家的衣服和兜里的六个熟鸡蛋。接下来,小六子和耗子一边美美地吃鸡蛋一边继续闲逛,不知小百家去哪儿了。小六子和耗子逛到很晚,才各自回家,没想到的是,小六子还没有到家,在一个柴火垛边被人砍了。发现小六子的是生产队的一名夜间巡逻民兵。昨晚公安在距离命案现场不远的地方找到一把带血的小斧头,基本确定是凶器。经调查核实,小斧头是小百家家里的。小百家有重大嫌疑,现在不知去向,公安和民兵正在四处搜捕他。公安调查得知,小百家昨晚曾经给叶老师和邹杰的房间打过水,之后才有新衣服和鸡蛋的事。听陈所长介绍案情线索,邹杰和小梅整个人都听呆了,大脑一片迷茫,心里百味杂陈。万万没想到这件事和她们有关,但又不得不面对现实,她们只是出于好心和怜悯,没想到却成了这起命案的诱因。自责?后悔?可是自责什么?后悔什么?不知道。邹杰和小梅毫无保留地向公安描述了昨晚与小百家关联的前后事情。做完笔录,签字画押,这时,一名公安进来向陈所长报告:听一位来往供销社的村民说,在幸福屯方向发现了小百家的行踪。有了线索,陈所长立即命令属下民警并召集一些民兵前往幸福屯搜查。此时的幸福屯,春耕会战正如火如荼。原有的农田和新开垦的土地施完粪肥后经过翻整、耙耢,开始打垄播种。大田里弥漫着泥土的气息,男女社员搭配在一起,扶犁的、刨坑的、点种的、扶拉子的,踩格子的,各有分工,配合默契。点葫芦有节奏地响着梆子声,那是在播种谷子、高粱;锄头刨坑或用十字木滚窝子,那是在播种苞米;犁杖趟沟,人工提筐撒种,那是在播种黄豆。播种过的田地里,社员前面牵骡马,后面拉着石碾跑出一溜烟,把垄台压得平平整整。社员正在田地里干得热火朝天,忽然远远传来了警笛声,社员们都为之一惊,纷纷放下手头的劳作驻足观望。一辆警用摩托车一路鸣着警笛开进了幸福屯。除了摩托车和公安,屯西口,一排基干民兵背着枪,正跑步进屯。正在踩格子的花喜鹊对身边的人说:“谁见过这阵势?准是谁家出大事了,今天一早出工,我就见有两只乌鸦从屯西头飞过,你们谁没‘呸、呸、呸’,自己都小心点。”
经花喜鹊这么一说,很多社员就地“呸、呸、呸!”
明知是迷信,宁信其有,不信其无。王奎队长觉得事出蹊跷,身为一队之长,不能不闻不问。他安排牤子继续带领社员会战,自己赶紧回屯里过问情况。“爹,我陪你回去。”
四姑娘放下手中的工具,不管王奎队长答不答应。“继续干活,天塌下来轮不到你们顶着。”
牤子发号施令,大伙却没了干活的劲头,等到了地头,自不自觉地仨一伙俩一串地凑到一起,心里都在揣测出了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