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楼。 别遥和道友在楼梯口相遇, 互通信息后,一把推开防火门走了进去,分开行动。道友去前台1301, 别遥前往教室鬼所在的1313。 廊道灯火通明, 视线毫无阻碍, 别遥畅通无阻,来到1313教室。 前后两道门和四扇玻璃窗都被锁死, 窗帘紧闭,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别遥敲了敲窗户, 片刻后才有人小心询问:“是谁?”
“救援人员。”
“怎么证明?”
“我有证件。”
除了道士证,别遥还有国家特别颁布的特殊部门专业救援证件,出任务时随身携带。 窗帘一角被拉动,出现浅绿短发少年警惕的面孔:“给我看看。”
别遥给他看救援证件, 那浅绿短发的少年记住编号和部门名字, 上网查询,确认无误才拉开窗帘述说情况:“我们十五人被困, 有个女生受惊过度诱发心脏病, 给吃了药,暂时安全。”
“无人伤亡?”
少年摇头。 “教室里有破窗器,你们能不能拿到?”
“能拿到, 但是不能破窗, 因为我们都被淋了汽油——你进来时没看到恐怖分子?”
别遥直觉不太对, “怎么回事?”
教室里的人顿时露出不信任的表情,“不是有人报复社会, 大厦才启动紧急避难机制吗?下午放学, 教育机构一个老师突然朝还在讨论课题的我们泼汽油, 然后锁门,威胁我们不准逃出去,否则他就在外面放火。”
别遥到门口蹲下,往地上一抹,果然满手汽油,不由疑惑,不是教室鬼挟持的学生?教室鬼现在还在不在教室里?还是它去找跳楼鬼寻仇了?泼汽油的老师在哪? “教室里一直是十五人吗?”
“是。”
“有没有哪一刻突然觉得人群中多了一个陌生的面孔?”
“……叔叔,您什么意思?”
别遥想让他们从里面破窗,又担心如果教室鬼没离开,会激怒它,进而大开杀戒。 如果是报复社会的老师趁机冲出来点火,他还能阻止,反之眼下被拦在外面,恐怕来不及阻止发怒的教室鬼,因此一时抉择两难。 就在这时,检查完前台的道友跑来同他说:“监控室传回来的讯息,前台两名受困者一个是被家长举报而同时丢掉大学和教育机构工作的男老师,另一个是学生家长。但现在男老师被杀,学生家长失踪。”
别遥立刻问学生:“教育机构的老师为什么泼你们汽油?”
学生:“好像是被家长举报,丢了工作。”
别遥低声问道友:“男老师怎么死的?”
道友皱着脸:“你不会想知道……他是被大型打印机压没的,从肩膀到胸口的上半部分都爆浆了。”
死法和教室鬼相似,别遥顿时有了荒唐的猜测,他让教师里的学生破窗爬出来。 道友:“资料显示被跳楼鬼砸死的受害者就死在这间教室里,而我们摸不清里面的情况,不知道教室鬼的杀人手法,它要是发怒了怎么办?”
别遥:“我猜教室鬼不在。”
道友问他理由,别遥没说,只让他接住学生,确保十五个学生都平安离开教室,便嘱咐将他们护送到监控室。 “您不去吗?”
别遥:“病鬼和教室鬼都不知道躲在大厦什么地方,去体育馆的道友一直没消息,监控也坏了……我先去体育馆看看情况。”
道友闻言无异议,双方分别时,绿色短发的少年忽然叫住别遥,压低声音说:“我知道教室闹鬼。”
别遥眼神锐利地射过去,语气冷淡地说:“别胡说,是学生就多背毛概,高考才能考个好成绩。”
“高考不考毛概……算了,你们别瞒我,我也遇到过鬼袭击,你们玄门道士应该知道留仙地铁的事儿,我是幸存者——好了不废话,我姐傍晚来找过我,就在前台1301房间等我下课,你们刚才的聊天内容,我全听见了,所以希望你们能帮我找到我姐。”
“你姐叫什么?”
“周雅韵。我爷是暴发户,我是富三代,你要能找到我姐,报酬不会少,当然她要是被鬼挟持或者被附身而你们确保了她的生命安全、身体智力健全,那就是另外的价格。”
“除魔卫道,救济苍生是我辈职责,请不要在专业的救援人员面前谈钱。”
绿毛少年这时举起手机页面,已进入道教官网,指定本地玄门分部下了三十万的单子。 别遥辞严义正:“您放心,我一定竭尽所能,保证你姐的安全。”
“谢谢。”
“不客气。”
双方达成了友好的合作。 * 九楼体育馆,一小时前。 三名玄门道士抵达体育馆,大门、后门都锁住了,需要刷门卡,两名男道士愁眉苦脸表示没办法。 女道士利靖拿出废卡:“闪开。”
插.进门缝操作几下就开了。 两男道士齐齐:“牛啊!”
利靖谦虚:“讨口饭的手艺。”
两人想起利靖的身份和教派,天公庙新一任庙祝,闽南一带的武乩童。 乩童分阴媒、阳媒,也可称为文乩、武乩,前者请鬼上身,后者请神打鬼。但鬼道昌隆,仙道衰微,过阴风险大,又请不到神,上一任庙祝曾勉强请过城隍上身,之后三十年未再见过神,天公庙武乩道早就没落了。 利道友打小学武乩,十五岁就当天公庙庙祝,本也风光无限,哪料沦落到发展开锁、摆摊、找人抓小三等细碎业务。 要不是刚好在附近逛街,恐怕接不到永富大厦的单子。 思及此,两人露出同情的表情。 利靖冷笑:“我夜市摆摊,月入三万。”
两人瞬间垮下个批脸。 他们一个是在家修行的火居道士,修天师道,平时在云南,这次是被派来汇报任务,碰巧遇到风水局就跟来学习。另一个是本地的华光教道士,但挂名在不怎么出名的堂口下。 一般情况,两人只能接到两三万的小单子,不是每月都能开张,税后年入十二万就该庆祝的穷鬼们忍不住心态失衡。 “真这么赚?”
火居道士刘子京很怀疑。 “新闻经常报道,摆摊三年,一线买房。”
华光教道士沈昌说道:“全款。”
两人对视,都从彼此眼里看到心动的光。 “这是体育馆会员登记名册,手写的,挺少见,现在到处都是电脑输入。”
利靖拿着小手电翻看一本泛黄的记事本,看着看着,神色凝重:“我看到几个熟人。”
二人凑上前,“你朋友?”
“我顾客。”
利靖翻找手机记事本,一一对应:“一共十三人,是顾客让我找的人,有家人、恋人、债务人,但我都没找到。”
刘子京:“失踪了?”
利靖:“全都有理有据地‘失踪’。”
沈昌:“什么意思?”
利靖:“有失踪的理由,有寻常思维下逃离的规划路线,比如有个人是躲债跑路,他债主找我找人。我查到他消失在市郊区,看路线是回老家,但他没回老家,一出明江市就人间蒸发。十三个人,全是这种有条有理的‘失踪’,还有一个,家里人都报警了,警察查到的最后一个监控,没被挟持,没有自杀倾向,精神正常,脸上带笑,像是心血来潮自驾游去了。所以我对他们的资料印象深刻,可我连续查了十三人,愣是没查到体育馆!”
沈昌随口:“也许是你本事不行?”
利靖冰冷的视线杀了过去,“你当我天公庙的扶乩追踪法是开玩笑的吗?”
沈昌迷茫:“什么东西?”
刘子京解释:“扶乩看家本领,只需要目标少量的血液、毛发或唾液等物,就能追踪其行踪。”
“我的追踪全断了。”
利靖脸色难看,咬牙切齿:“十三个人,什么都没查到!砸尽招牌,不得不关门摆摊!”
沈昌小声:“可是月入三万。”
利靖突然激动:“梦想是金钱能衡量的吗?”
二人讶然,难道不是? 利靖哼了声,俗人。 “查查体育馆过往三年的事故,或许能找出点线索。”
刘子京发消息问玄门分部,说:“十三人都失踪,都是体育馆会员,都没查出来,肯定有问题。但是人为还是厉鬼作祟,还得看调查结果。”
沈昌:“话说回来,被困的31人在哪里?没道理这么安静。还有,一般情况下,受困者会下意识离门口最近的地方……前门在哪?”
利靖去查看一番回来,“前后门都没人。”
看向手里的记事本若有所思:“我的扶乩追踪法没查到人,失踪者的资料信息倒是大咧咧摆这儿,有恃无恐还是一清二白?”
“关键是体育馆有没有鬼盘踞……玄门来消息了,无事故,无异常?”
利靖和沈昌表示怀疑,前者沉吟道:“没异常是最好的情况,问问监控室的道友能不能找到受困者的行踪?”
“说是在篮球场更衣室。”
刘子京皱眉,“奇怪,为什么跑到更衣室?道友说他们一开始分散各地,警铃响了后,聚集到门口,不知道什么原因,忽然跑到更衣室——那里没监控,不知道现在什么情况。”
沈昌:“怎么看怎么不像无异常,会不会是请了外来恶鬼邪神祭拜?就像请五通神招财,结果丢了性命的商铺老板。平时不出意外的话,很难觉察到异常。”
利靖:“先救人,小心点。”
语毕,三人根据馆内指示牌找到更衣室,先从两米宽的入口拐进一条十米廊道,镜头镶嵌一面硕大的镜子,左右通向男女更衣室。 利靖不自觉看镜子里的倒影,一米七的个头,身材高挑,头发浓密,光线遮住因夜市摆摊熬夜熬出来的黯淡无光和闭口,显得皮肤光滑,便不由自主多留心神,加以欣赏。 “分头找人,你们进男更衣室,我进女更衣室。”
利靖安排完,沈、刘二人无异议,因此分开行动。 女更衣室一入内就是一排排整齐的存衣柜,绕过存衣柜,则是一条笔直廊道,廊道右侧是一排淋浴间,黑布门帘半拉着,离地三十厘米,遮不住头顶的淋浴头。室内漆黑,很安静,利靖找到电灯按钮一打开,灯光倾洒而下,更衣室情状一目了然。 她步入廊道,左边存衣柜、右边淋浴间,一排排、一个个检查过去,小心谨慎,没因玄门回复的‘无异常’而放松警惕。 扶乩追踪法无需请神,效果如何,没人比她更清楚,哪怕死了,只要没过头七就能追踪到下落,偏偏顾客还活着的时候就找不到了。 利靖一度怀疑里头有厉鬼手笔,本想向玄门申报,但必填选项需证明厉鬼作祟,而她只是猜测,不得不作罢。 本以为改行就是此事的结果,不料峰回路转,竟有后续。 “天公庇佑,让我把招牌挣回来。”
检查完更衣室,不见一个活人, 利靖转身:“都在男更衣室?正常人遇到危险时,要么逃跑,跑不了的话,最好原地等待救援,最好是离门最近的地方,但是31个受困者反其道而行之,藏进隐蔽场所,我只能想到他们是为了躲避外面的危险,又或者,被什么东西引诱进来。”
前者,危险在更衣室外。后者,更衣室内本身就是极度危险的存在。 利靖原路返回,随意一瞥,突然顿住脚步,后背汗毛一根根竖立,寒颤顺着足底爬上脊背,心速加快,不自觉吞咽口水,瞪着第三个淋浴间门帘下的一双脚,青白色,很突兀地出现。 那双脚牢牢贴着墙根,脚跟面向利靖,一动不动,仿佛有个人面壁而站。 盯了几秒,利靖鼓起勇气走上前,一把扯开不知何时拉上的黑布门帘,想象中可能出现的两种场面,要么什么都没有,要么一个狰狞的女鬼扑杀上来,唯独没料到会是一双嵌进墙壁里的脚。 “这什么情况?”
利靖悚然。 像一具埋进水泥墙的尸体,小腿肚以下部分露在墙外,以诡异的姿势站立。 利靖慌忙掏出玄门降价甩卖时淘来的黄符,挑出镇鬼符贴上去,鬼脚瞬间消失。 “还好是等级最低的路煞。”
要是替身鬼,她不一定对付得了。 没办法,武乩请神打鬼,请上身才有杀伤力,请不上来就是一普通人,面对厉鬼只有等死的份,而利靖起乩从没成功过。 她刚松口气就看到身旁十几个淋浴间同时出现大小不一的青白色的脚,无论位置如何,脚后跟都朝向她,仿佛墙壁里的尸体此刻后脑勺长眼睛,齐刷刷注视她。 利靖悄悄向后退,准备逃命,肩膀一转,黑布门帘‘唰’一下拉开,露出面壁而站的路鬼,齐齐抬起手臂指向她—— “……!”
利靖瞬间跳起来,飞速逃跑,拐弯还带漂移,前脚冲出更衣室,后脚那门砰地关闭,灯也关了,陷入死寂和黑暗。 跑出廊道的利靖看着黑漆漆的体育馆,犹豫几秒,转身冲到男更衣室门口,小手电朝里面一照,小声喊刘子京和沈昌两人的名字,没得到回应,于是举步入内。 男女更衣室格局一致但存衣柜和淋浴间的位置相反,也就是说,淋浴间共享一面水泥墙,说不定女更衣室淋浴间里的鬼的正面能在这里看到。 二十个淋浴间犹如一个个深不见底的黑洞,稍不留神就会被吞噬。 灯打开,虽然不能阻止厉鬼的出现,但明亮的光线能驱散不安。 利靖一直找到最后一排存衣柜都没突发状况,但这才是最糟糕的情况。 人没了! 她进女更衣室到出来,也就十几分钟,足够31人被顺利找到并离开吗?退一步来说,真安全转移了,刘子京和沈昌为什么不通知她? 如果没走出更衣室,人在哪? 利靖扭头看向淋浴间的墙,拨通沈昌的电话,铃声果然从墙里传出来,接着拨通刘子京的电话,也在墙里,循声找到对应的淋浴间,耗费一张高价雷火符轰开墙壁一个洞,弯腰钻进去,小手电一照,霎时头皮发麻。 入目是两排并立的干尸,男女皆有,岁数集中在二十到四十,面目狰狞,口鼻塞满水泥,像是活生生被埋进水泥墙里,窒息而死,但身体笔直,双手交握于腹部,不看表情还以为是熟睡中安详死去。 两排水泥墙的中间镂空,仅容一个成年人侧身走进去。 利靖忍住恐惧,挤进暗道,好在刘子京和沈昌相距不远,身上的水泥还湿软,用力将两人扯出来,再帮他们弄走口鼻里的水泥。 两人从窒息昏迷中醒来,不住咳嗽。 见他们无恙,利靖返回暗道寻找湿软的水泥,不管人有没有气,一律扯出来,一次拖一个,完全昏死的人又重又沉,非常耗力,搬了五个人,累得脱力,双手一直颤抖。 刘子京和沈昌两人都恢复力气,听利靖说:“救人要紧。”
便都钻进洞里救人。 加上利靖的五人,拢共拖出十八人,但死了五个,其余被封在墙里的人身上的水泥都干硬如铁,毫无疑问没救了。 利靖三人一边做急救,一边交换信息。 刘子京说他们没找到人,原路返回便看到突然出现在淋浴间里的脚,掀开门帘一看,发现是一个个被嵌进水泥墙里的“人”,能看到后背和脚踝。本以为都是尸体,没成想其中一具突然弹动尾指,用镇鬼符试探无效便上手摸,摸到温度才确定这是个活人,于是着手救人。 手碰到墙壁就被拽进去,身体陷进湿软绵密的水泥里,手脚无法动弹,口鼻都被灌进水泥,胸口因窒息而剧痛。 “幸好你来得及时,要不然我们真凉了。”
“墙里有鬼?这鬼什么来头?”
利靖因未知而迟迟无法缓解心头的恐惧感,每一句话的尾音都在轻颤,但头脑仍保持应有的冷静。“它把活人拽进墙里闷死,这是它的杀人方式,杀人条件是碰触淋浴间的墙壁……不对,这个条件太无解、太霸道,要是碰过墙壁就会死,这只鬼绝对比病鬼可怕!”
再说了,31人共处一室,除非同一时间触碰墙壁才可能全军覆没。 沈昌脸色苍白:“如果等级低于病鬼,则受制其风水禁忌的杀人条件,但九楼的风水看出有问题。你们也看到那排水泥墙里密集的尸体,这里的鬼在病煞风水局没开启之前就杀了很多人,可能是中级甚至高级替身鬼,我们对付不了!”
就在这时,被救的十三人缓缓醒转,看到熟悉的环境,想起恐怖的经历,霎时惊惧地尖叫、挣扎,刘子京三人赶紧制住他们并低喝:“冷静!别把厉鬼招来!”
一听厉鬼,他们像被扼住脖子的家鹅,把尖叫和恐惧都吞了回去。 见他们勉强冷静下来,刘子京拿出救援证和道士证说:“我们都是有救援经验的玄门道士,你们想活下去就必须信任我们。现在,不管看到什么都给我保持安静,听话,我们会带你们走出体育馆,听到没有?”
十三人忙不迭点头。 利靖问:“你们为什么进更衣室?”
一个白衬衫黑西装,不是销售就是前台的青年缩着肩膀,脸上残余恐惧之色,开口:“我不太清楚,当时乱作一团。九楼的灯和门都关了,本来就慌,黑灯瞎火更让人害怕,不知道谁喊‘大厦安全屋在体育馆更衣室’……您知道兵荒马乱的情况下,没人还能熟思审处,慌不择路,便也一窝蜂挤进来。到了地方,倒是有人冷静下来,想原路返回,可是门关了。不知道谁关的,那会儿大家情绪都崩溃了。”
“外面乌漆墨黑,只有更衣室的灯能打开,您别以为这是好事,黑暗里未知的想象会逼疯人,光明中目睹恐怖更令人绝望。一开始大家散开,彼此提防,因为我们问是谁说‘安全屋在更衣室’这话,没人认,这会儿大家都怕恐怖.分子混进来。”
“更衣室再大,塞下31人也显得小,有人躲进淋浴间,在大家眼皮底下没了。起初没人发现,少了七个人才意识到不对。一开始怀疑真有安全屋,失踪的人进去了,可是很快失踪十个人,十个啊!不是一个两个,前一秒还在室内,后一秒怎么就悄无声息地没了?”
“失踪者数目达到十五人后,我们以为是室内有机关,于是大家挨一块儿,围成两个圈,互相看着,特别警惕,就这样还是有人失踪!大家吓得胆裂魂飞。”
青年的表情近乎崩溃,他身边的受害者一脸麻木和恐惧。 “之后,我们看到淋浴间的墙壁出现失踪者,我认出他们的衣服,他们的手在挣扎,他们还活着!我们就去救他们,手一碰到,反而被拽进去,失去意识。再然后,就是你们救了我们。”
“都冲上去救人?”
利靖问。 “对。”
“救人之前,都想过什么?”
利靖又问。 青年懵了一下,“救人需要想什么吗?千钧一刻,间不容发,当然只想救人。”
利靖闻言,同沈昌、刘子京耳语几句,三人分别找幸存者单独问话,随后聚集到一起分享信息。 刘子京:“我问了四个人,说法差不多。”
沈昌:“一样。”
“我的也差不多。”
利靖垂眼:“但是他们说不管是进更衣室还是后来有人失踪,于是挨一块儿,都是因为人群里有一把声音催促他们这么做。还有,救人的时候也是,有一把声音急促地喊救人。”
刘子京:“你怀疑厉鬼藏在人群里,蛊惑他们靠近淋浴间的墙壁?”
利靖:“大厦紧急避险说明危险危及生命,结果31人受困,第一次被骗是慌不择路,第二次被骗,被困在密闭狭窄的空间,身边人一个个失踪,这时候情绪、神经都紧绷到极点,很难保持理智,怎么可能乖乖听话不闹事?失踪者一个个突然被嵌进墙壁里,只露出个背部、手和脚,试问不怪异吗?不害怕吗?本来就恐惧的受害者,怎么可能不受刺激?十几个人在情绪极端崩溃的前提下,一听救人,居然都毫不犹豫地跑去救人,没问题吗?”
沈昌很快反应过来,说道:“你这么一说,的确有几个人提到那把声音,他们的描述很正常,‘脑子懵了,六神无主,忽然有把声音提议这么做,于是照做’,都提到‘声音’,却没人具体地说出‘某个人’。”
刘子京若有所思:“我问过的几个人也提到这事,所以问题出在这把‘声音’,鬼藏在人群里,它附身在某个人身上,蛊惑六神无主的活人送死。淋浴间大片的墙壁都属于厉鬼,碰墙壁不是死亡条件,被路煞拽进墙里,才是死亡条件。”
目前所有受害者的相同之处就是被拽进墙里,只有利靖没出过事,她没碰过路煞。 结合情况,死亡条件、方式似乎能确定,可以借此寻找更衣室的厉鬼的藏身地,但利靖总觉得还有问题。 她问:“谁没提到‘那把声音’?”
他们指出没提到的人共有三个,最开始搭话的青年是一个,厉鬼会掩藏它出现过的踪迹,所以三人都有可能被鬼附身。 利靖建议:“先离开更衣室。”
刘沈二人无异议,于是去劝人离开。 利靖原地思索她觉得异常的地方,男女更衣室公用的墙壁是杀人墙,墙里有鬼,现在那只鬼就在更衣室里,说不定附身某个人身上。 她救人时,匆忙瞥见几个死者的面孔,都曾是她顾客的目标,也是体育馆的会员,所以可以推测作为会员的活人可能是不小心被鬼附身,假装是正常人生活一段时间后,以合理的方式失踪,其实回到体育馆更衣室被害。 所以至少一年前就是替身鬼,为什么要假装正常人生活?是害怕会员失踪太多,引起玄门怀疑? 未免太狡猾。 路煞到替身鬼级别的厉鬼通常不会有太高的智商和缜密的心思,就算是活人,也少有如此心思缜密的,是就这么优秀?还是有人指导? 估测病鬼等级最高不过低级红衣厉鬼,而看情形,更衣室的墙里鬼可能是高级替身鬼,等级接近,实习相差不大,在大厦摆病煞风水局的病鬼会发现不了这儿藏着一只实习相近的厉鬼? 要知道鬼和鬼之间的竞争比杀人更激烈。 百思不得其解的利靖不自觉转身,猛地眼皮一跳,心口顿生慌乱,余光瞥见最近的几个淋浴间都有一个面壁的路鬼,齐刷刷抬起手臂指向她,吓得她倒退几步。 刘子京问:“你怎么了?”
利靖定睛一看,淋浴间空空荡荡,于是摇头:“没什么。”
是幻觉吗?不对,女更衣室也有相同情况,为什么指向她?是想告诉她什么? 人群排好,沈昌垫后,刘子京和利靖打头阵,可能是鬼附身的三人被有意无意地推到他俩身后,利靖有意无意地问:“你们都是体育馆会员?”
两个人说是,青年则道:“我是工作人员。”
“你是教练?教什么的?”
“我坐前台。”
青年不太好意思地说。 “那可惜了,你身材好、样貌好,当教练的话,工资高,还能拿提成。”
“得考证,我文化水平低。”
青年压低声音说:“门锁死了,打不开。”
利靖笑了,“您可太谦虚,听您说话,咬文嚼字。”
几句话不知用了多少成语,不像个坐前台的。 非她轻视前台,而是前台常与各式各样的人沟通,说话方式应该简洁明了且生活化,更何况普通人说话本来就很少用成语。 不怀疑还好,一怀疑发现处处是破绽。 这时,利靖三人的手机同时发来玄门的短信:[紧急盘查体育馆老板得知更衣室曾是员工休息室,因常年阴冷,体感不舒服而空置,馆内生意不好,后请风水师改造成更衣室。风水师姓陈。] 三人脸色剧变。 厉鬼出乎寻常的缜密逻辑有了解释,但死亡条件就不是‘受厉鬼引诱碰触路煞,进而被拽进墙里’,而是风水禁忌。 要论风水禁忌,煞气最浓重的禁忌可不就是墙里藏尸?最初的禁忌,或者说最开始的墙里藏尸,就是更衣室的厉鬼。 或许,踏进更衣室就已经触犯死亡条件。 利靖知道墙里鬼的尸体在哪里了。 “门关了没事,我们用道家绝密法术轰开它。”
利靖拿出雷火符,让刘子京也拿出灵符:“你剩几张?”
刘子京心跳到嗓子眼,装淡定:“就一张。你用你的轰开不行?现在耗光灵符,等会遇到墙里鬼怎么办?”
他能感觉到身后的视线如影随形,不由绷紧身体。 “不还有沈道友?”
“威力巨大的灵符多贵,他比我还穷!”
“出去再说。不触发死亡条件就好,逃出去还能有活路。”
刘子京擦掉掌心黏腻的汗:“错了怎么办?”
利靖:“没得选,试试。”
黑暗里,青年盯着他们。 二人同时向前一步,利靖叮嘱青年站到中间,免得被误伤。 青年听话行事,刚站定便见两人一掌一符劈头盖脸打下来,顿时目眦尽裂,嘴巴大张,发出刺破耳膜的尖啸,瞬间震碎防爆玻璃门和灯管,下一秒如被抽了灵魂般软倒在地。 其他人吓得四下躲藏,不知情的沈昌冲上前询问,利靖告知他:“被附身了,回头再说。我大概知道墙里鬼藏在哪里!”
她表情冷静,杀气昂然,一个箭步冲出,对准落地镜就是接连三张雷火符轰上去,瞬间碎石飞溅,烟尘滚滚,露出爬满菌斑的墙体,于黑暗中泛着不祥的红光。 利靖脸色难看,扭头大声喝道:“快跑!”
话音一落,但听有人惨叫。 利靖的手电照去,悚然地看见廊道两端塞满密集的鬼手,拽住就近的活人拖进墙里,尽管刘子京和沈昌反应灵敏,或是迅速抓住受害者与鬼拔河,或用镇鬼符打散路鬼,仍然挡不住多不胜数的鬼手。 “它到底杀了多少人!”
刘子京大喊:“利靖,沈昌,你们把符都给我,我配合□□为你们开路,你们带人跑出去!”
沈昌语速飞快:“墙里鬼的等级远远高出预估,利靖你没法起乩,而我和刘道友尚能拖住厉鬼,所以我们垫后,你赶紧带人跑。”
从来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女更衣室的门在这时砰然响动,似乎是有可怕的野兽急欲破门而出,男更衣室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下一刻便是肢体怪异的干尸爬出来,连廊道两侧墙壁里的路鬼也准备脱墙而出。 数目众多,得有五六十只。 还有高级替身鬼躲在暗处,择人而噬。 刘、沈二人的道行根本对付不了这里的替身鬼,所有人都得折在这里。 利靖眼里泛出红血丝,强烈的杀意、无能为力的恨和害她砸祖师爷招牌的怒气充斥胸口,向前两步,转身,掐着敬香手势高举于头顶,踏罡步,“这脏东西和我因果颇深,要不是它胡搞,天公庙的百年招牌何至于砸在我手里?正好,今天良辰吉日撞上了,让你们看看我天宫庙武乩不是只会请神打鬼!”
她噙着抹凶狠的笑,“道佛仁慈,渡鬼为上,唯我武乩一道,只杀不渡!”
刘子京愕然:“你想干什么?”
利靖:“请鬼上身。”
语毕,不过瞬息之间,前方墙壁的红光、菌斑肉眼可见地消减,利靖的眼睛则变得通红,脖子和额头青筋暴突。 她回头,被目光扫过的人无一不寒栗阵阵。 刘子京见干尸和路鬼都停止骚动,便警惕地问她:“利靖,你还有神智吗?”
利靖半晌才开口:“厉鬼被我锁在身体里,它是不慎掉进水泥搅拌机的工人,被灌进水泥柱,就在我身后的墙里。”
淋浴间的路鬼不是恐吓她,而是想告诉她厉鬼的藏身地。“我暂时控制这只厉鬼,你们把符都给我,然后——” 大厦的危机远超预估,可能同时存在两只高级替身鬼,而玄门准备不够充分,能不能保住受困的数百人还难说。 说句难听的话,死了几百人事小,养出凶煞厉鬼并放跑它事大,所以玄门人遇到这种情况会不择手段将其扼杀,必要时玉石俱焚、以身殉道。 “跑!”
刘、沈二人心中悲戚,当机立断带人离开体育馆。 等他们走远,利靖用上所有灵符,果断炸了自己。 少倾,昏暗死寂的更衣室传出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咀嚼声。 * 五楼,仓库门口。 周雅韵:“你……” 脏辫:“大师,我叫俞妙。”
“俞妙、关威,麻烦你们进冻肉库帮我拿一样东西,就放在最阴冷的位置。”
关威一口应下,俞妙多问一句:“有啥讲究?”
周雅韵:“仓库是大厦五鬼位,属于招煞病位,也不知道谁在里面放了阴邪的物件,加速煞气聚集,很快会是孤魂野鬼的快乐老家。”
关威和俞妙两人立刻收回脚,准备拒绝就听周大师说:“不过里面有道家阵法,反而比外面安全。你们要是介意,给你们灵符防身,换我进去,你们在外面守——” 话没说完,两人嗖一下跑进冻肉库。 过了一会儿,俞妙哆嗦着跑出来,提起一盏老旧的隧道灯说:“我瞅来瞅去就看这盏灯不舒服……大师,您看是不是您要的?”
周雅韵贪婪地望着隧道灯,伸出手:“是,是我要的东西,给我,快给我。”
她没发现俞妙停下脚步,惊恐地看向她身后。 手指尖碰到隧道灯时,从旁横出一只手臂快一步拿过隧道灯,周雅韵霎时面容狰狞地扭头,看见早被电梯鬼害死的清洁工大爷面无表情地站在她身旁。 皮肤松垮,堆满褶皱,看得见的地方都是老年斑,灯光下呈现死气沉沉的青白色,犹如停尸间里一条放久了的老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