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艺和盛云的大楼隔了一个城区,幸好半夜车流不多,姜留岁到盛云楼下时刚好零点整。 公司六层一半都是贺逾景的工作室,这地方美名在外,外公司的都喜欢来拍照打卡,俨然已经成为盛云的一大景点。不过据说贺逾景比较注重隐私,不会随便让人进去。 这个时间公司里几乎没什么人,只有一盏盏感应灯在经过时亮起。姜留岁从电梯口出来一路往前,六层大半的区域都亮着光,仿佛漆黑宇宙中发光的恒星。 工作室的前厅,贺逾景正坐在沙发上等候,看见逐渐走近的人影,他放下手机插兜站了起来。 隔着一扇磨砂玻璃门,那人身影模糊,靠近门口时没有立即推门而入。注意到对方迟疑的小动作,站在门后的男人不禁莞尔。 “进来啊。”
贺逾景说,“才几天不见,就跟我这么生疏了。”
听见他的声音,对方将门推开,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涂着指甲油的纤细手指,进门的女人身着一件纯白的掐腰连衣裙,脸上化着清丽的妆容,似乎是才结束了节目录制匆匆赶来。和这身精致优雅的打扮不相符的是她手里拎着的食物打包袋。 看见来人,贺逾景的表情淡了下来。 “你怎么来了?”
苏晚脚步一顿,听出了他想见的并不是自己,短暂的尴尬过后柔声道:“你不是没回我消息吗,我想你应该在忙。正好车子路过盛云,我就想顺便给你送点东西。”
她说得轻巧,但在场的都知道深夜录节目有多耗费精力,如果不是录制一结束就特意去打包食物,她也不可能这么快赶来。 贺逾景沉默了一会儿,给她留了面子:“是我没看见你的消息,不好意思。”
苏晚松了口气,顺势说:“我就猜到你在忙。”
上次在CLUB,她的好感似乎表现得太明显了些,自那之后贺逾景便不再回复她的信息,虽没挑明,但她感觉到了他的疏远。 贺逾景看起来人缘极佳,和谁都能玩到一起,心里其实很有数。他同性和异性朋友都很多,但他从不越界,也不喜欢别人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擅入他的地盘。明明知道这种人不是适合单恋的对象,但当她回过神,自己不知不觉在他面前放下了当红女星的身段,跟普通小女孩暗恋时一样,会被他的一举一动轻易牵扯情绪。 贺逾景接过她手里的打包袋,放在桌上:“谢谢了。”
苏晚唇角刚扬起笑容,便听见他继续道:“这么晚了,其实没必要特意送吃的过来。”
苏晚的笑容僵在脸上,贺逾景说得礼貌,却又一次和她划清了界限。 她心里酸涩,假装不经意问:“你在等人吗?”
“嗯。”
贺逾景没有多言,苏晚在这时听见他的手机震了震,看见他低头看手机。 姜留岁:[逾哥,我把打包袋放在拐角了。] [你人呢?] [在电梯里,已经下楼了。] 贺逾景看着他的回答,有些好笑:[大晚上跑这么一趟又不见人影,你是来给我送外卖的?] 或许是因为电梯下行信号不好,姜留岁的消息隔了一会儿才发过来: [不是啊。] [我送温暖的。] 姜留岁回复完后按熄了手机,和表面上插科打诨的平静不同,他刚才其实挺震惊的。 快走到工作室门口时,他在拐角尽头看见了一道身姿窈窕的身影,愣了一下,才认出了那是苏晚。一瞬间脑子里闪过无数贺逾景和苏晚绯闻,注意到苏晚似乎也提着什么东西,姜留岁犹豫半晌,还是觉得不去打扰最好。 他和贺逾景谈不上有多熟悉,人家只是想吃宵夜,不见面也没什么关系。 贺逾景看见收到的消息,无语过后,又觉得好笑。 “真是……” 让姜留岁送东西过来,还真就只是单纯地送东西过来。 姜留岁今晚突然发消息,贺逾景本以为多多少少和其他人一样,带着点儿向他示好的意思。不怪他自恋,圈里人的殷勤讨好对他来说实在太过寻常,随便换一个人,都会把这当做是和他拉近关系的好机会。 他默许了他的接近,这小子却自己跑掉了。 贺逾景手指滑动,回复道:[那明天见。] 姜留岁:[明天见。] 苏晚看他注意力都在手机上,知道再待在这只会惹人烦:“那我就先不打扰了,你忙你的。”
贺逾景淡淡应了一声。苏晚见状,心里格外酸楚,忍不住奢望他能稍微对自己好一点。 但很快,她又否定掉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在她的印象里,贺逾景从来不哄人,至少制作合作曲的这一个月他都是公事公办,没有一次对她特别照顾的时候。 - 隔日夜晚,《败色》拍摄片场。 姜留岁从化妆间出来,正巧碰上同样做好妆造的贺逾景。男人穿着深色系的大衣长裤,偏正式的衣着突显了他身材上的优势,愈发衬得肩宽腿长、身姿利落,透着股疏离的矜贵。 贺逾景指间戴着造型别致的戒指,手腕上挂着一圈同系列的半钻手镯。姜留岁在他身上见过的饰品就没重复的,这似乎不仅是工作需求,也是他的个人习惯。 一照面,贺逾景率先开口:“你昨天跑得很快啊。”
他比姜留岁高出一截,看人时微垂着眼睛。即使什么都不做,也有种浑然天成的压迫感。 “我……”姜留岁迟疑了下,小声说,“我怕打扰到你们。”
不等贺逾景说话,姜留岁补充:“你放心,我不会乱讲的。”
“我和她没什么关系。”
贺逾景瞅了他一眼,语气似亲昵又似警告,“不许乱想。”
“哦。”
姜留岁配合地答应,贺逾景却不太满意:“你不信?没跟你扯谎,和人暧昧还不敢承认算什么。”
姜留岁可疑地沉默片刻,十分真诚:“我之前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现在非常相信你。”
贺逾景:“……” 贺逾景还想说什么,一道声音在这时插了进来:“都来了?剧本都背熟了吧?”
黄致诚边说边向两人走来,他的年龄比吴歧大几岁,面色红润,是个看起来乐呵呵的胖子。姜留岁第一次接触到真正的大导演,打招呼时有几分紧张:“都记住了。黄导好。”
黄致诚倒是一副很好说话的模样:“小姜是吧?你好。”
“幸亏您能来拍摄,帮大忙了。”
贺逾景道。 “那也是你们开的价格高。”
黄致诚十分坦然,说话间带着面对熟人才有的热络,“一开始我还以为报错价了,就拍一个MV,你们公司可真舍得。”
贺逾景吊儿郎当:“好歹算盛云的台柱子,对我不大方怎么行。”
黄致诚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你一会儿如果表现不好,可别怪我要求高。”
“这个小朋友也是,”黄致诚转头看向姜留岁,“他不是专业的,但你是。对你们的标准自然也不一样。”
“好的,”姜留岁认真回答,“我会加油的。”
肩膀忽然一沉,修长有力的手臂搭了上来,贺逾景像是保护一样揽着他面朝黄致诚:“您放心吧,他是我选的人。”
姜留岁神色微动,眼里掠过一丝惊讶,他下意识望向贺逾景,视野内映入男人线条清晰的下颌线和微微勾起的嘴角。 “哟,不容易。”
黄致诚露出一点稀奇的神色,半真半假调侃,“连你都学会照顾人了。”
MV拍摄大致分了三个时期,初见、热恋和离别,为了让他们俩更快找到感觉,黄致诚选择先拍摄离别这一场的戏份。 “先拍这场也是因为基本都由小姜主导,对你来说比较容易。”
黄致诚对贺逾景道,“外面正下着雨,你要离开这儿,你心里是不舍得的,但你知道只有离开他才能创作出更好的作品,痛苦会使你更进一步。”
贺逾景点了点头。 “这里的两次吻戏都很关键,等他吻你之后再回吻他,相比起他,你要表现得更激烈。”
黄致诚嘱咐完,接着和姜留岁讲戏:“你这个角色,本质上是画家追逐灵感的载体。你知道自己对他有强烈的吸引力,以为你们会一直幸福下去。可毫无征兆的,他居然铁了心想要离开,慌乱之下你只能用尽一切办法挽留,你哀求他,甚至是引诱他,只要他能留下来。”
“这场可能不太好拍,但也算是给你俩‘破冰’了,这里过了,之后拍起来就会顺利许多。”
黄致诚说,“都明白了?没什么问题就开始吧。”
“——《败色》三十九场一镜一次,ACTION!”
随着场记一声打板,贺逾景撞开了画室门。 他拖着行李箱,另一只手提着画具大步前行。追出来的人红了眼眶,不敢相信他竟然真的要在深夜冒雨离开。 姜留岁跟在他身后大声质问着什么,却丝毫没能换得他的停留。终于,在贺逾景走到前门时,身后的人一把扑向他,强行拦住了他的去路。 “不要走。”
姜留岁浑身发抖,苦苦哀求,“不要走,求你了……” 尽管MV中不会有任何对话出现、拍摄时也不会收音,但好几幕都要对口型,为了不让他们因尴尬入不了戏,编剧简单写了台词。 姜留岁抬手抚摸贺逾景的脸颊,眉目间满是爱意,渴求中隐藏着一缕被抛弃的怨气。贺逾景愣了愣,一瞬间几乎被他眼里的情绪吸进去。 这家伙演戏……居然这么有感染力。 细白的手臂缠了上来,如蛇一般勾住贺逾景的脖颈。他仰头靠近,用唇瓣轻轻触碰贺逾景的唇,又难分难舍地啄了一口。 “我的天,”场外的化妆师捂着嘴,忍不住道,“姜老师好撩啊。”
怀中人的脸颊泛着暧昧的潮红,神色渴望而引诱。贺逾景记得按照剧本,这里姜留岁该说的是对不起和别离开我,全是可怜的哀求。 但姜留岁压着嗓音,嘴唇启合。 “这样不够。”
细长的手指划过贺逾景的后颈,不轻不重捏了一把,和脸上热烈的爱慕不同,姜留岁的指尖温度冰凉。 “吻我的时候,再粗暴一点。”
贺逾景微微眯起眼睛。 如同礼尚往来一般,修长的手指插-进姜留岁的发丝中,紧紧锢住他的后脑,逼迫他维持仰头的姿势无法逃脱。 双唇相贴时齿尖摩挲过唇瓣,姜留岁还没反应过来,便被狠狠咬了一下。 “唔…!”
姜留岁的呼吸被迫混乱。 和先前那个试探性的啄吻不同,贺逾景的亲吻带着极为强烈的压迫感,堪称粗鲁的动作侵略性十足。他身上的气息铺天盖地充斥着姜留岁的感官,令人浑身发软。 不是说贺逾景没拍过吻戏吗? 在镜头前居然毫不僵硬,吻得这么不客气……姜留岁被亲得晕头转向,发自内心佩服对方的业务能力。 …… 现场几个年轻小姑娘看得脸红心跳,大气不敢喘一声。贺逾景手中的画具盒在纠缠中倏然坠落,颜料和画笔滚落一地。这点动静令姜留岁如梦初醒,面上逐渐流露出欣喜的神色,仿佛认为求吻得到了回应,自己深爱的人便会留下。 但当这个激烈的亲吻结束,他却被一把推开。 贺逾景头也不回摔门离去,像是在最后一吻里彻底放下了对恋人的感情。镜头调转,姜留岁背靠墙低垂着头,似被抽走了全身力气,有眼泪从通红的眼眶涌出。 “——卡!”
黄致诚喜笑颜开,“不错,不错!”
贺逾景演戏几斤几两他是知道的,黄致诚已经做好了卡上十次的准备,没想到第一次竟然能拍出这么好的效果,最担心的吻戏更是出乎意料张力十足。 不过…… 黄致诚仔细看了一遍回放,对贺逾景道:“其他地方还好,但你可能没意识到,他扑上来的时候你短暂愣了一下,表情也不够冷硬。走廊这段得补拍。”
黄致诚见贺逾景没反应还以为他没听见,又重复了一次,才换来他的应声。林崇很有眼力见地凑上来问:“哥,你要纸巾吗?还有漱口水和糖。”
虽然知道他们不会舌-吻,但刚才那么近,说不定沾到了口水。 工作归工作,私底下贺逾景非常不喜欢同外人太过亲昵。林崇估计他这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是被那个吻弄得不太舒服。 黄致诚转头问姜留岁:“最开始那里需要重拍,你状态怎么样?”
那一段表演姜留岁的情绪十分激烈,算是一次爆发。有些演员出戏入戏都需要时间。姜留岁的眼泪到现在还没停下,一副梨花带雨的可怜相。 “我没关系,那就再推一次。”
姜留岁的声音沾染了些许哭腔,说话时的情绪却很稳定。 他边说边活动了一下撞上墙的肩膀,抬头见贺逾景正神色莫测看着自己,不太好意思地问:“刚才情急之下我那样提醒,你不介意吧?”
尽管提醒是出于好意,他也不想显得自己在教贺逾景演戏。要是遇上不识好歹的,说不定会觉得他是在装腔作势。 “介意什么,我该谢谢你才对。”
贺逾景的目光落在他的肩膀处,忽然问,“很疼吗?”
“?”
“刚才推那一下,很疼吗?”
“不是因为这个……”姜留岁见他误会,解释道,“我哭起来本来就要哭很久,一会儿就没事了。”
他边说边揉了下眼睛,化妆师连忙阻止:“哎哎,放着别动!我来擦我来擦!”
姜留岁闷闷嗯了一声。化妆师用棉签棒一点一点擦掉他眼角的泪痕,而后拿着小刷子,重新为他细细补妆。 他的口红被吻花了,眸光潋滟,脸上却没了拍戏时激烈外放的情绪。 林崇没等到明确的回答,还在坚持不懈询问:“哥,你要不要纸巾?”
贺逾景不经意地舔了舔唇,尝到了残留的口红味。他收回视线,声音拖得懒洋洋: “不用,放回去吧。”
化妆师擦了半天,都没见姜留岁止住眼泪,打趣道:“哎呀,您这眼泪怎么还止不住了,看来被贺老师伤得很深啊。”
生理反应,当事人自己也很无奈:“要不等一会儿再弄吧,不然补了妆又要花掉。”
看得出来,姜留岁的性格并不如外表那么柔软。 但他的样貌太有欺骗性,这样红着眼睛连黄致诚看了都有几分不忍心。想着贺逾景似乎和这小孩儿关系不错,黄致诚招呼他:“赶紧的,哄哄人家,不然没法拍。”
姜留岁被搞得哭笑不得:“不用,我真没事,一会儿就好——” 本以为贺逾景不会掺和,却没想到,一道目光转了过来,落在他泛红的眼角处。 “我这个角色好糟糕,推开你之前还要吻一下占便宜。”
贺逾景煞有其事地自我反省,“真烂。”
他自己说自己坏话,周围人都被逗笑,姜留岁没想到他会用这么可爱的办法哄人,也不由得笑起来。 “是啊,挺糟糕的。”
贺逾景唇角挑起弧度。明明是讨饶的话语,却被他说得无比撩拨:“嗯,我的错,不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