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微微变色,“沈氏,你脑子糊涂了,如今大庭广众下胡说些什么?”
“我胡说?”
像是听到什么不得了的笑话,大夫人忽而便是癫狂笑了,只是那眼角却依稀带泪,“你们楚府执意结交沈氏一族,却又怕我生出嫡子把持楚府权势,这么多年一直在我的熏香里偷偷安放红花,后来老天垂怜,我有了锦芮,你们怕的要死,立马请了大夫,再三确定是女胎后才放心让我生下,你们对我做出这等肮脏之事,如今却反倒是嫌我罪孽深重了。”
她缓缓站起身,眉眼间尽数冷笑:“论起手段,我对母亲的手段才是心服口服,这么多年,若不是沈府派来的太医让我偶然知晓这一切,我倒是会一直被瞒在骨子里,以为自己真的无法生育了。”
老夫人苍老的面容如同将熄的灯烛,便连最后一丝残存的血色也无。“你住口!”
楚常云像是被人碰到什么痛处,神色立即勃然大怒,“大胆刁妇,怎么敢这样同母亲说话?”
大夫人微微一笑,那笑容竟有些迷离癫狂的意味,仿佛是无尽的悲苦与绝望,她看向楚常云,满声呛然道:“老爷,自打我嫁进楚府就明白,你从一开始便只是想借助我背后沈氏的权势,却又怕沈氏过犹不及反倒霸占你的位置,所以一直对我防备有加,我不过是你养在府里的一个工具,为你扫平仕途障碍,你从来就没有真心把我当做你的夫人,但是我为你掌管楚府十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我沦落到这个地步,你为什么不肯信我这一次?”
楚常云面色黑的可怕,只怒道:“如今的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哪里怪得了别人?如今害浔儿到这个地步,你倒是好意思自称是他母亲!还敢自称是楚府夫人!”
大夫人置若罔闻,只深深磕头,不住苦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事到如今,我无话可说,但凭老爷责罚吧。”
楚常云看着她冷笑,眉眼间尽数嫌恶,“你们沈氏一族,心机歹毒,你既然坐不稳楚夫人这个位置,那便把它留给别人吧,也省得多作孽惹人笑话!”
“慢着!”
老夫人的声音在旁侧响起,掷地有声。楚常云面色一沉,“母亲,沈氏恶毒如斯,我不得不废了她这个主母的身份,以免日后再生事端,还希望母亲不要多加劝阻。”
老夫人直直的看着他,“常云,这楚府如今是你的府宅,这夫人也是你自己的夫人,我自是无权多说一二,只不过我要告诉你,不管怎么样,楚府的主母都必须是沈氏的人,这个规定绝不能打破。”
楚常云神色一凛,“母亲……”老夫人走上前来,拍一拍他的肩头,平静道:“你不必瞒我,我知道你的心思,于公于私,皆有,你喜欢芸娘,想给她最好的,但是家族在前,儿女私情永远是排在后面的,若没有沈氏,便没有楚府的今日,这个道理,你比我还懂。”
楚常云身子一颤,又惊又慌,似是被人窥见了什么了不得的小心思,但他很快平静下来,只道:“母亲,你误会了。”
老夫人摆摆手,道:“你是我亲生,想法我自是都能理解,不需多做解释!”
楚常云紧紧抿唇,“儿子自是知晓,只是这妇人如今罪大恶极!”
空气中有着一种莫名的压抑,远处的阴云将至,天色逐渐晦暗下来,像是有一场大雨即将倾盆。老夫人淡淡道:“这些我并不关心,我只不过想要劝你一句,若是如今废黜沈氏,百害而无一利!”
楚常云竭力按捺住内心的愤怒,冷静道:“沈氏虽然位高权重,但我身为楚府的一家之主,怎能容忍这等欺辱我家人的事发生?”
老夫人点了点头,道:“当日我要你娶沈氏,你虽不情愿,却也勉强答应,那时候你同我说,凡事都会为了楚府考虑,个人所想都会放置一旁,如今才过十几年,便要改口了么?”
楚常云愤然道:“母亲!”
“常云!”
老夫人的语气沉稳如磐石,生生压制住了对方的愤怒,“你当日在祖宗眼前许下誓言,如今便要亲手打破,他日九泉之下,有何颜面去见楚家的先人?”
楚常云满眼震惊,似乎不敢置信,老夫人定定的看着他,口中的严厉不减分毫,“你如今口口声声说沈氏恶毒,又可还记得你的母亲,你的祖母,乃至楚府上几辈先人,其中又有多少沈氏?你心有那芸娘便可,不必执意将她抬作正室,不然她无依无靠,没有家族庇佑,你觉得她能够坐稳这个位置?”
楚常云面目一颓,良久没有多言。老夫人的目光在楚念身上冷冷扫过,“有些话,原不该我来说,不过害人之人不可有,否则终是害己,你们最好都记得这句话。”
楚常云看向老夫人,眼中闪过无尽倦怠:“依着母亲方才所言,那过往种种,难道就此罢了?”
老夫人叹一口气,柔声劝道:“我何尝不知道你的意思,芸娘腹中也是我的孙儿,你更是我怀胎十月亲生的骨肉,但我要劝你,凡事要以大局为重,念在沈氏一族和楚府多年的情分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既然沈氏必为楚府的主母,那即便此时你换了谁来都是一样,你再不喜她,大不了不再相见便是,何苦非要废黜,惹来沈氏一族的怨恨?不如忍让一步,待到他日,再作打算。”
楚常云深深的沉默。老夫人淡淡道:“我也老了,凡事也管不了你,你若是执意不肯照我的意思去做,我也不能逼迫于你,只不过我要告诉你,家族永远是要在个人利益之前,你若是今日执意要废黜沈氏,他日便再也不要来见我了。”
她转身离开,“陈妈妈,扶了你们夫人回去,好生照顾,免得她生了别的心思。”
屋子里一片死寂,连香炉内焚香静谧的燃烧声都能听清,仿佛方才老夫人的到来只是一场午后的梦。楚常云跌坐在座椅上,表情沉寂而哀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