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念倒是不知道这一切的,她此时正在太医署内看一张便条,上面潦草的写了几个字:三日后见,勿念。条子是太医清理药材的时候发现的,没有落款,但楚念知道,这纸条是木叶留下的,那人此时重伤未愈,却又贸然出行,也不知道会遇到什么风险,她有些懊恼,早知道应该寸步不离的跟着, 好歹也能照应一下。正在想着这事,只听旁边那太医“咦”一声,皱着眉道:“奇怪,怎么不见了,我记得明明是放在这里。”
楚念不经意听见,随口道:“出什么事了吗?”
那太医面露焦虑之色,到处翻找,随口应道:“库房里有几味药不见了。”
楚念到底是医者,听到这里顿生好奇,“什么药?”
太医看她一眼,似乎反应过来,语气颇为古怪,只笑笑:“算了,也没什么,一点小事而已。”
楚念略微迷惑,但到底是人家的事也没好意思继续问,只得掀了帘子出来,却见一个浅紫色身影在营帐后一闪而过。看那背影倒是有几分熟悉,但却没看真切,她想应该是哪方的宫娥吧。一路走到营帐,才一抬头,便见着肖嬷嬷嘀嘀咕咕的走了过来,“都是些什么人,真是莫名其妙。”
楚念见她神色有异,知是有事要说,便唤了她过来,“出了什么事?”
肖嬷嬷跺一跺脚,道:"奴婢这几日留心着,似乎总有人在外头窥视我们。"楚念一惊,皱眉道:"你看仔细了?""是。"她答:"奴婢有两回瞧得不太真切,有两回却看清了,装着是在营帐外打扫的,扎扎实实是窝在墙根下听壁角呢。"楚念心下烦恶,也知道事关重大,遂问,"看清是谁了没有?谁的主子?"肖嬷嬷神色犹豫一下,似乎有些为难,半响才道:“奴婢倒是在武妃娘娘身边见过那人。"她语气踟蹰,道:"似乎还随身带有火石一类,意图不轨。只是营帐旁守卫森严,他还未曾得手。小姐可要小心点了。”
楚念的眉头皱的紧紧,连绢子都攒起来,“竟来特意派人来窥视我。”
须臾却笑了,道:“别理会,只要私下小心他的举动即可。不许打草惊蛇。”
那肖嬷嬷虽不解,却也唯唯应了告退。庆功的晚宴设在帝王的营帐外,原本应该是热闹喜庆的时刻,却因为出了李迟的事情,整个会场变得冷肃沉默。尽管如此,必要的排场还是不能省略,宫人们鱼贯而入,在帝王亲贵面前奉上琳琅满目的珍味佳肴,琼浆玉露,喜乐如海,整个营地被繁华浸染得淋漓尽致。楚念端坐侧席间,一旁便是刚刚受罚完的锦芮,另有几位官家小姐端坐旁侧,她们无不精心打扮,花团锦簇,锦缎绫罗堆积如云霞虹彩,倾人欲醉。这种场合,楚念上辈子见过无数次,便连席间菜式也记得一清二楚,此时早已失去兴趣,只百无聊赖的看着,等着繁华过后宴席散场。酒食饱腹,宫人们一一奉上甜点,皆是席间各人自己所点,每份都不同,但都是最好的样式,金丝燕窝,樱桃酒酿,红枣血燕,楚念倒是不喜那些,只要了一碗平素养身所饮的旋覆花汤,令她惊奇的是,席间也有一位小姐,选了同她一样的甜品。锦芮有些坐立不安,她看着自己眼前的那碗刚呈上来的银耳羹汤,又时不时抬眼看了看对面一名身穿鹅黄色缀石榴红芍药暗纹宫装的女子,神色惊惶中略带恍惚,唯独眼底留存几分狠厉,楚念不经意瞟见,只以为她是因为受罚心情不快,倒是也没往别处想,只随口问了旁侧道:“对面那女子是谁,以前倒是很少见过。”
旁侧的宫娥笑一声,低声道:“念小姐恐怕不知道,那位便是胡府嫡小姐胡温呢,奴婢听说,武妃娘娘最喜欢她,如今正属意她做三皇妃。”
胡温?不知道为什么,楚念听到这个名字,心里莫名升起一阵不安,但这种感觉太过缥缈,她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眼睁睁看着那女子接过青花白玉盏里的旋覆花汤,用赤金小勺舀起微微金黄的汤汁,轻轻吹了又吹,她神色柔和,似还有些不放心的样子,舀了一勺含在口中试着,觉得不甚满意,轻轻吐了,又舀起一勺细细吹了才喝下,不过片刻,只见她眉心一蹙,似是极痛楚的样子,唇角一径流下了暗红色的血沫,一滴滴融进她茜素红的宫装之中,转瞬不见。旁侧的宫娥吓得面无人色,立即跑上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胡小姐!胡小姐!你怎么样啦?”
锦芮握紧手上的勺子,猛地抬头,眼中的恨意似流星一闪而过,却偏生带了一股酣畅淋漓的痛快。太医诸位原是守在殿外的,听得动静飞身便赶进来,众人都来不及将那胡温送往安静的地方,她已是瘫在座旁不省人事,只能急急忙送去偏殿。李秉面色阴沉不定坐在御座之上,在座诸人面面相觑,更是不动也不敢动。原本歌舞繁华的在殿中暂能鸦雀无声,直如死寂一般阴沉。片刻之后,有太医转身出来,面色忧惧,回禀道:“回禀皇上,胡小姐是因为服食含有鹤顶红剧毒的食物,幸好她食入不多,诸位太医一齐救治,应该并无生命危险,不过那毒性发作太快,已经损害了胡小姐的呼吸以及皮肤,日后恐怕会有各种后遗症。”
“鹤顶红!”
李秉神色一变,厉声问道:“宫宴之上何来鹤顶红?”
话音刚落,己有内监取过银针探试胡温方才所食的种种食物。银针依旧雪亮,可见她的食物并无异样。太医皱了皱眉,问道:“胡小姐最后所食是什么?”
有宫女指着一碗旋覆花汤怯怯道:“是这个。”
李秉心中惊动,举目一扫桌上饮食,己然明白过来,指着洒落在地的白玉盏道:“太医,试试那碗旋覆花汤。”
那太医不敢怠慢,径自取过银针往己经洒去半碗的花汤中一探,雪亮的银针才探入汤汁,顷刻之间变得乌黑,那如漆如墨的颜色刺得人心头发痛,楚念猛地起身,指一指自己桌上尚未喝过的旋覆花汤,齿根微微发冷:“太医,这碗也是旋覆花汤。”
那太医明显知晓其中利害,立即换过一根银针再度探入,银针亦在顷刻间变得漆黑如夜空。自己这碗也有毒,楚念神色大变,满目怔然,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李止猛地站起身,面露不可置信之色,只厉声道:“是谁?谁要害她?”
“止儿!”
武妃站起身,她紧紧攥住李止的双手,安抚住他一楞一愣泛白暴起的指节,“没事的,胡小姐无性命之忧,再说,还有你父皇在呢。”
她目光冰凉凉从众人面上刮过,宛如冬日的冰锥,“谁要害人,皇上必定都不会轻饶!”
李秉的目光冷冷从在场的人脸上扫过,声音听起寒冷如冰:“给朕立即查,这些脏东西怎么会进饮食里。”
慎刑司向来最擅查这些事,因为李秉的严令,所以格外雷厉风行。殿中静静的,过于寂静的等待格外悠长,噼里啪啦的,竞能听见殿外有雨点扑落的声音,是下雨了呢。众人皆束手茫然,或立或坐,连大气也不敢出。大约两盏茶的时间,有内侍官己经执了拂尘来禀报:“皇上,饭后甜食皆由御膳房带来的厨师做了,再由宫人送来,送覆旋花汤的甜汤的宫女说,只在路上遇见个陌生的官家小姐,还打开盖子问过是什么东西,除此之外再无旁人。”
李秉的面隐隐透出青色,似由夏日里草叶葱茏的颜色:“陌生的小姐?”
他低低喝道:“给朕继续查,务必查到此人。”
那内侍应了一声,急急忙下去。就在这时,楚念不禁注意到,旁侧的锦芮似乎有些古怪,她深深低头,额头开始冒出豆大的汗珠,整个身子更是蜷缩成一团,抖得厉害,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一般,整个人都有些失魂落魄,注意到这点的不止楚念,武妃似乎也看到了这些,眉头皱了皱,低声唤过自己的贴身嬷嬷,低语几句,那嬷嬷朝旁侧瞟一瞟,看到没人注意到自己,连忙悄悄去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那内侍急匆匆回来,一脸惊惧不堪,“陛下,那送甜汤的丫鬟,趁着刚才没人注意到,已是自尽了。”
满座哗然,就连锦芮猛地抬头,似乎是听到了什么不敢置信的消息,但眉头到底是松开了些许,她甚至动手擦了一擦自己额头的汗,隐隐松了一口气,楚念冷冷的盯着她,抿了抿唇,不发一言。李秉显然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顿时勃然大怒,狠狠一掌劈在桌上:“什么?人死了?”
那内侍急忙跪下,“回陛下的话,奴才们方才正在想仔细问问那丫鬟,谁知道人突然就不见了,待到找到的时候已是躺在地上,眼珠子都散了,眼看就不行了,不仅如此,奴才们还从她身上搜出来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