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是深夜无尽的黑暗，连月半的一轮明月也不能照亮这浓重的黑夜与伤逝之悲。巨大的院墙像坟墓一样的安静，带着噬骨的寒意，是无数冤魂积聚起来的寒意。院子里两盏不灭的长烛灯也像是磷火一样，是鬼魂的不瞑的眼睛。依稀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楚念，楚念，那声音感觉陌生而疏离。楚念恍惚坐起身，窗棂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打开了，床前的摇曳不定的烛火瞬间“噗”的熄灭了。楚念闭了闭眼，问：“是谁？”

有人影在帘帐前摇晃，依稀是个女人，长发飘飘的模样。楚念心中一寒，冷声问：“谁？”

有人嗤笑一声，是女子的声音，呜咽着诡异。“念儿。是我啊，是你的母亲啊，你叫了我十几年的母亲，如今连我的声音都认不出来了么。”

她反复的追问，声音似鬼似魅，鬼音缭绕，“你怎的那么快就忘了？”

楚念身上涔涔的冒起冷汗，头皮更是一阵阵发麻，居然是大夫人。“你知道么？我在下面见到了你真正的母亲，还有你那未出世的弟弟，她们过得可很不好呢，就连祭祀都没人给他们烧钱，穷困潦倒啊。”

她肆意的笑，凌厉的笑声弥漫在整个房间里。“真是恶有恶报啊，你在人间作威作福，你的母亲却在下面替你受苦，真是老天有眼啊！”

她疯狂大笑，作势要上前近身，楚念猛地睁开眼，双手凌空一攒，开始大口大口的喘气。她开始胡乱摸索身边的东西。枕头！鎏金玉枕！楚念猛地一把抓起，直直向外面用尽全力掷去，哐啷啷的响，碎玉散了一地的“兹拉”尖锐声。楚念厉声喝道：“原是别人下命毒杀了你，你如今是想拿我怎么样？原本也是你自己作恶多端，沦落到这个下场怪不得任何人！若再敢阴魂不散，我必定将你女儿碎尸万段，叫你在地狱痛不欲生！”

一片寂静，很快有门被打开的声音，有人慌乱的冲进来，手忙脚乱点了蜡烛掀开帐帘，“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楚念脖颈上一串绞丝金锁呖呖的响，提醒方才不过是一场噩梦，她自己还身在人间。她不自觉摸了摸额头，竟然已经尽数冷汗，微微平了喘息道：“不过是做了个噩梦而已。”

众人皆是松了一口气，忙着拿水给她擦脸，又关上窗户，收拾满地的狼籍。阿真拿了新枕头放上，换了安息香在博山炉里焚上，楚念犹觉得冷，只抱了抱胳膊，木叶在旁看在眼里，眉头皱了皱，对旁人道：“小姐梦魇，今晚我陪着在房里歇下，你们先出去吧。”

阿真满脸担忧。楚念挥了挥手，众人退了下去，木叶抱了铺盖在她床下躺好，镇声说：“我陪伴你，如今可以安睡吧。”

窗外有着淅淅沥沥的风雨之声，忽大忽小，楚念犹自惊魂未定，越是害怕得想蜷缩成一团越是极力的伸展身体，绷直手脚，身体有些僵硬。木叶的呼吸声在黑夜的寂静里稍显急促，并不均匀和缓，也不像是已经入睡的样子。半响，楚念轻声道：“木叶。”

木叶应声道：“你还是害怕么？”

“恩。”

木叶沉默了一下，道：“鬼神之说只是世人讹传，切莫放在心上，若世间真有冤魂索命，那我早已不知道死过多少回了。”

楚念把手伸出被外，微弱的烛光下，手腕上的金镯反射着冷冽的暗光，像游离的赤色小蛇。她知道对方说的话都是对的，但心脏还是砰砰跳的很快，半响，方镇声道：“我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可以毫不在乎，但如今看来，今日梦魇实在是我双手初染血腥，以至无故便梦见大夫人冤魂索命。”

她静一静，继续道：“其实此事同我没无直接关系，我知道自己所真正害怕的并非这些，鬼神出自人心，只要我不再心有亏欠便不会再梦魇自扰。我害怕的是大夫人虽然一命归西，但是这件事并没有完全了结。”

木叶起身，“你是说，大夫人是死并不是彻底的结束？”

楚念直直的盯着床顶，“你还记得大夫人当时陷入疯癫的时候嘴里说的话么？老夫人为了掩盖事实，宁愿得罪整个沈府也要让她真正闭嘴，如今朝堂的形势不明，贸贸然同沈府断绝往来，这个代价未免太大，所以我觉得，我母亲之事，也许是另有隐情。”

“这样。”

木叶的语气略略发沉，“但如今唯一的知情人已经不在了，老夫人那边更是不会开口半分，该要从何查起？”

楚念略想一想，“此事虽然年代久远，但若是有人在府中有些年，心思缜密，又从头到尾便跟在大夫人身边，那未必就不会知道一丝半点了。”

木叶意识到了什么，呼吸渐渐沉重，沉默片刻道：“我明白了。”

楚念摇一摇头，“大夫人恨我入骨，那人经过这些事也对我生了不少敌意，若是平时只怕再无机会，但如今她死了，那个隐藏着的人才会有所松懈，进而叫咱们有迹可寻。”

木叶轻轻道：“小姐已有了盘算？”

“不错。”

楚念招手让他到身前，耳语几句。木叶听罢微笑：“小姐好计，我方才也正好想到这里了。”

接下来一连几日，楚念一直心里发烦，连午睡也不安稳，是日午后，便出门去看五姨娘。进了她的院子，见她午睡刚醒，家常的一窝丝杭州攒边随意簪了几朵茉莉花，零乱半缀着几个翠水梅花钿儿，身上只穿一件鹅黄色撒花烟罗衫，下穿曲绿绣蟹爪菊薄纱裤，隐隐现出白皙肌肤，比生育之前更加丰润俏丽。五姨娘正睡眼惺忪的半倚在床上就着婢女的手饮补汤。见楚念来了忙招手道：“她们新做的炖鸡汤味道很不错，你来尝尝，比别处做的好。”

楚念轻轻摇头，“姨娘忘了，我是不爱喝鸡汤的。”

五姨娘一抚额头，失笑道：“瞧我这记性，可见是不行了。”

说着一饮而尽，问那婢女道：“还有没有？再去盛一碗来。”

那婢女满脸讶异，道：“姨娘您今日已经饮了许多，没有了。”

楚念笑道：“只见着你自己在喝汤了，小世子呢？”

“之前让奶妈抱走了，他在这里，老是哭哭闹闹，惹得我睡不好觉，”五姨娘轻笑，这才及了鞋子起身，坐在妆台前由着婢女一下一下的替她梳理头发。见楚念端坐旁边，闷闷的半日不说话。五姨娘不由好奇，转过身道：“平日就听你唧唧喳喳，今日是怎么了？”

楚念只闷坐着不说话，五姨娘顿时意识到了什么，撇了那婢女的手道：“我自己来梳，你再去做些参鸡汤来。”

见她们出去，方才走近楚念面前坐下，问：“怎么了？”

楚念把前几日自己的梦魇原原本本的说了，只略去了自己和木叶交谈的言语，慨叹道：“眼下虽然那一位去了，但我倒是不得安生，还不如她在的时候，可怎么好？”

五姨娘蹙了眉沉吟不语，良久方道：“听你说来这个大夫人倒是个难缠的主儿，死了也不让人安生，不如我告诉老爷，让他请大师在院子里做场法事，好歹也算是去去心病。”

楚念摇头，“父亲怎么肯呢，现今那一位的女儿还在院子里住着呢，如今做法事，只怕她是死活都不同意的。”

五姨娘摇头，“如今她母亲失了势，老夫人也不待见她，以她如今的状况应该不敢多造次，只怕她背后那个外祖母，那沈老夫人不是个省油的灯，她的事我略有耳闻，倒是真叫人听着胆战心惊。”

楚念想一想，“也许是我多心了。大夫人之事之后我对人总是多想些了。”

五姨娘点头道：“只是话说回来，大夫人的事没牵累她，过些日子是沈老夫人的八十大寿，老爷也正想借着这个机会同沈府重修旧好来着，特特嘱咐了让要好好热闹一番。”

楚念低着头道：“那有什么办法。听说如今圣上的脾气越发难以捉摸，父亲自然是跟旧盟友和解来的迅速，就算大夫人没了，还有锦妹妹在呢，到底是嫡亲的关系，岂能说断就断的，咱们即便做出再大的努力，只要人家的背景不倒，也不会动摇人家半分。”

五姨娘无语，只幽幽叹了一口气，恍惚看着银红软纱窗上“流云百蝠”的花样道：“之前，我想着不管老爷眼前怎么宠爱我，没有子嗣可以依靠，这宠爱终究也不稳固。”

她见楚念不答话，继续说：“以前因为浔少爷的缘故，老爷再怎么不待见大夫人，终究每月都要去看她。只要记挂着孩子，总忘不了生母，多少也顾惜些。若是没有子女，宠爱风光也只是一时，过了一时的兴头也就抛到一边了，但如今我生了孩儿，又多出不少心思，生怕暗处有人使坏，再加上如今府里的局势更加复杂，我有时候真的后怕，怕又出了一个大夫人那样的女人。”

五姨娘越说越苦恼，烦忧之色大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