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姨娘一脸惊疑道:“若真是念小姐动的手脚,这很容易便会被人查出来了呀,只怕其中有什么误会吧?”
有位新来的姨娘,名叫翠玉的,素来瞧不上那七姨娘,顿时不屑道:“方才太医不是说了吗,那黄连剂量那么小,又属于乳娘的细小物件,寻常哪会有人查出来呢?只会当成是小婴孩的正常哭闹,待到时间长了,即便发现了,只怕也是晚了。”
她凉凉看了楚念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恶毒的光。锦芮冷眼看向楚念,道:“念姐姐的心性倒是一如既往的冷静的,如今人赃并获,却仍旧还不跪下么?”
五姨娘惨白着脸色,走至楚念身畔,哭泣道:“念小姐,我为人处事或许有失检点,无意得罪了你。念小姐可以打我骂我,但请不要为难我的孩子,她还是襁褓婴儿啊。”
说着就要向楚念屈膝。楚念一把扯住她,道:“姨娘何必如此说,我从未觉得姨娘有何处得罪于我,又何来记恨见罪一说。”
她顿一顿,反问道:“之前姨娘生下世子之前难产,也是我尽力救治,若是我真有心害人,那时候只要不把药方拿出来就好了,何必如今大费周章。”
五姨娘神色一哽,一时说不话来,只拉着楚念的袖子哀哭不已。老夫人皱了皱眉,道:“五姨娘你这是做什么,事情还未查清楚这样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锦芮凉凉出声道:“是啊,是非曲直只有查清楚了才能明说,姨娘可别先求错了人。”
锦芮这样出言不逊,老夫人并不生气,手上的佛珠稍稍转动,只徐徐道:“锦儿你这是对长辈说话该有的礼制么?还是纯粹在目无尊长?”
锦芮遭了训斥,脸色也不好看,只跪下,仰面倔强道:“孙女并非有意冒犯,只是怜惜婴儿所受之苦,为姨娘不平。”
说着向楚常云道:“还请父亲做主,查明真相,若真是冤枉了姐姐,还望早点还她清白吧。”
楚常云皱眉道:“纵然关怀婴孩也需尊重祖母,毕竟她是你的长辈。”
言毕看向楚念,眉间的川字深深皱起,“你要说什么尽管说。”
楚念缓缓跪下,只仰头看着他,面容平静道:“父亲常常教导女儿,做人应当心存善良,正是因此我才去学习医术,对人尚且要有仁爱善意,更何况一个小小的婴孩,他是我弟弟,身体里留着与我相同的血液,我没有做这样的事,亦不会去做这样的事。”
“那么,那几晚你是独自出去去了五姨娘的院子么?”
楚念摇了摇头,“女儿的确经过五姨娘院子外,但并未进去,当时是因为近来事情繁多心情烦闷,故而外出散心。”
锦芮漠然道:“时间过得久了,想来无人会注意你是否进入那院子。但是整个府宅里除祖母那里外只有你有黄连这些,而且有婢女目睹你去往五姨娘院子的方向,你去之后婴孩就开始发作,恐怕不是‘巧合’二字就能搪塞的过去的吧。”
楚念不理会她,只注视着楚常云的神色,道:“虽然事事指向女儿,但女儿的确没有做过。”
锦芮拨弄一下自己手腕上那串碧色鎏金的镯子,冷冷道:“凡事自然要看证据的,事到如今,砌词狡辩也是无用。”
楚念平静看她一眼,道:“锦妹妹硬要指责我我亦无话可说,只求父亲明鉴。女儿绝非这等蛇蝎心肠的人。”
说罢俯首以额触碰光洁坚硬的地面。楚常云表情将信将疑,只道:“你且抬头。事情还未查明,你既然说没有,那么这几日晚上你在院子里闲晃的时候可有遇见什么人可以证明你没有进入五姨娘的院子,也就可证明与此事无干。”
楚念知道这种事做不得半点假,再说那几日确实没遇见任何人,只能俯首道:“女儿并没有遇见什么人,但不知还有谁看见女儿并未进入五姨娘的院子。”
说着一一目视周围姨娘婢女。一片寂静。老夫人温言道:“念儿你先起来,此事你父亲自会秉公处理。我也相信我的孙女心眼不会坏成那样。”
锦芮道:“祖母到底是念佛的,心肠都比普通人好些,但是 知人知面不知心,祖母切勿被人蒙蔽才好。”
说着睨了楚念一眼。老夫人哪里能忍受这样的话,面色顿时不甚好看,她冷哼一声,权杖重重敲在地面上,抿唇不语。楚常云更是生了怒气,森然看锦芮一眼,道:“我如今在问话,你的话比谁都多,是不是要出去了才清净!”
见楚常云如此态度,锦芮再也不敢多说什么,当即请罪,周围婢女下人也纷纷跪下请求老爷息怒。楚常云的神色不见一丝缓解,只对着楚念道:“念儿,你再好好想想,若想到有谁可以证明你并没有去过五姨娘院子里的就告诉我。”
楚念的面色十分平静,她的双膝在坚硬的大理石地板上跪得生疼,地面光滑如一面乌镜,几乎可以照见她因久跪而发白的面孔。汗珠随着发丝“滴答”轻响滑落于地,像是有小虫子一口一口漫漫地咬上来,只觉得刺刺的痒。楚念再三回想,终于还是摇头。她知道楚常云这样问,是一意想要帮自己,可是她若以身边婢女为自己佐证,只怕也会让人说她们维护主子,反而让她们牵累其中。并且当日的确没有遇见过任何人,若被揭穿说谎,只会坐实自己加害婴孩的罪名。见此,楚常云长久吁出一口气,默然片刻道:“如此我只好先让你禁足再做打算。”
许是跪的久了,楚念的脑中有些晕眩。楚常云的声音听来像是在遥远的地方,“念儿,你相信我,为父会查清此事。必不使一人含冤。”
楚念知道多说已是无用,这一回算是自己莫名被冤枉,没有即刻获罪已是要懂得收敛,才要谢恩,旁侧有女子声音清脆传来:“老爷,那几次晚上,散步的时候念小姐是与妾身在一起。”
闻言一惊,本能地转过头去看。竟是新进府的姨娘苏浅。她们之前倒是没有什么交集了,楚念微微发懵,急促间转不过神来。楚常云显然也愣了一下,道:“浅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只见那苏浅,欠身恭顺道:“本该早些站出来的,奈何妾身胆子颇小,一直不敢发言。但如今见到小世子如此不适,到底是于心不忍。”
复又微笑对楚常云:“妾身看着如今的情况,若是自己再不说话,否则恐怕这殿里就要唱《窦娥冤》了。”
楚常云的眉间略带不解之色,只道:“浅浅适才说当夜与念儿一起,是真的么?”
苏浅略点头,脸颊浮起一丝红晕,淡淡微笑,娓娓道来:“是夜,妾身遥遥见念小姐独自在花园里散步,一时好奇便与侍女同去看顾,在湖边桥上遇见念小姐,一同步行至妾身的院子里,相谈甚欢,聊了许久。”
她的笑似苍白浮云,转首对身边侍女道:“碧溪。”
名唤“碧溪”的宫女跪道:“是。姨娘素来对学医之人心存敬畏,当夜姨娘与念小姐在院子里讲论药材,很是投契。后来念小姐说时辰不早才匆匆回自己的院子里。”
老夫人缓缓舒一口气,淡淡道:“如此说来婴孩的事就与念儿不相干了。”
锦芮望住那苏浅道:“姨娘来的真巧,真如及时雨一般。”
说着冷冷一笑,双眉微挑,“听闻姨娘自打进府后身体柔弱所以一直保养于院内不愿多出门,怎么那晚兴致那么好竟夜行而出呢?”
苏浅不以为忤,微显赧色,不疾不徐道:“回锦小姐的话,妾身的确不宜外出。但长闭院中久之亦烦闷不堪,那夜不过是偶尔带了婢女出来散心。”
说完温和浅笑看向楚念,“不想妾身与念小姐如此有缘。”
楚念知道她是在帮自己,是不晓得她为什么会这样突兀地帮自己,摸不清来龙去脉。然而容不得她多想,随即微笑道:“是。我也是如此觉得。”
“哦?”
锦芮似乎并不想这样轻易放过对方,双眼微眯,长长的睫毛在雪白粉面上投下一对鸦青的弧线,宛如一道冷光,让人遍体生寒。她冷冷道:“那末我如今倒有一疑问,适才念姐姐为何不说出曾经与姨娘你相遇的事呢?也不用白白受这么些罪了。”
苏浅才要说话,忽然一呛咳嗽不止,连连喘息,只满面通红指手向楚念。楚念立即会意,不卑不亢道:“我本不该隐瞒父亲祖母,只是当日苏姨娘外出本不想让人知道,以免传入父亲耳中使父亲担忧。所以当日我与苏姨娘相约此事不让旁人知晓。谁料会牵扯进孩子一事,女儿心想父亲圣明、祖母仁慈,必定会使水落石出,还我一个清白,况且我不想失信于苏姨娘,是而三缄其口。”
锦芮显然不肯轻易放过她,还想再说什么,苏姨娘已缓过气来,缓缓道:“怎么锦小姐不信我的话么?”
锦芮冷冷一笑,道:“并非我多疑,只是觉得姨娘似乎与我这个念姐姐很相熟呢。”
苏浅淡淡一笑,只看向楚常云,真诚道:“妾身与念小姐之前并无太多交集,如今锦小姐这么说是意指妾身有意维护么?”
说着伤感摇头,“妾身本不宜多事,何必要做谎言袒护一位陌生的小姐呢。”
众人见苏浅孱弱之态而在锦芮面前如此伤感,不由隐隐对锦芮侧目,连楚常云的脸色也是阴沉了几分。锦芮无言以对,没好气道:“我并未作此想,姨娘多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