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念好久没听到大夫人的名讳，此时突然听到，心思猛地颤一下，只抿唇不语。一旁阿真见她如此，忙叱道：“胡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做什么，好不吉利！”

接着道：“都跟念小姐拿了赏钱，还不挑些好的花送去老夫人那里和这里来。”

何师傅忙不迭的去了，楚念轻轻沉吟，“细细想来，那林姨娘生出的容貌倒是有些像那个人。”

阿真道：“奴婢看过她的履历，只写着数年前在浣衣局劳作，后来被沈府的大夫人发现，买了回去侍奉香烛，两年前才到沈老夫人身边，又因着伶俐又能断些文字，沈老夫人颇赏识她，留作了近身侍女。”

“那么她跟沈老夫人的关系呢？”

阿真道：“这奴婢也不知道了。”

楚念看了绿启一眼，她会意，“奴婢会好好打听。”

这日午后，楚念才用过晚饭，外头铅云低垂，阴暗余雨，不过半个时辰便下起了雨，兼着细细的雨丝打在琉璃瓦上飒飒轻响，听得久了，绵绵地仿佛能抽走人全部的力气。天色一片阴沉，玉帘低垂，百合香轻渺地从锦帷后漫溢出一丝一缕的白烟，仿佛软纱迤逦，又袅娜如絮，弥漫在院子之中，木叶已是好几日不见踪影，楚念心中略有挂念，只觉困意渐起，怀抱剔丝珐琅手炉只望着门口晒着的药材发怔。也不知过了多久，缠枝牡丹翠叶熏炉里那一抹香似乎燃尽了。眼前绿意一闪，却见苏姨娘缓缓进来，搓着手连连呵气道：“这鬼天气，又冷又湿，人都要难受死了。”

楚念抬头，烛火跳跃下，只见她披一件青缎掐花对襟外裳，衣襟四周刺绣如意锦纹是略深一些的绿色，皆用银罗米珠细细衲了。拦腰系着鹅黄绣花绸带，下着绿底五色锦盘金彩绣绫裙，用一块碧玉藤花佩压裙。头发用点翠插梳松松挽一个流苏髻，缀着一支云脚珍珠卷须簪并数枚烧蓝镶金花钿。她取下一件玫瑰紫牡丹花纹锦长衣，忙有人上前接了，又端了热水来洗了手，这才柔声道：“来这里倒是要分外避人耳目，倒是真觉得吃亏的紧。”

楚念揉一揉微涩的眼睛，屏退了众人，笑道：“这么晚了还来跑一趟，倒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苏姨娘委婉一笑，“说来说去也不是什么大事，左右是那位锦主子又有了吩咐。”

楚念掰着指甲低笑道：“什么吩咐，且说来听听。”

那苏姨娘一改方才的温婉面容，肃声道：“锦小姐今日来对我说，有人耐不住寂寞，便去她院子里找茬子生事。”

楚念“哦”了一声，百无聊赖地一笑，“都是什么人啊。”

苏姨娘道：“还能有谁？不过是新来的安姨娘姨娘她们几个罢了。”

顿了顿，她道，“锦小姐院子里的菊花开的不太好，安姨娘今日便叫人抬了一箩筐肥料去，美名其曰给花施肥。那肥料的味道传遍了整个院子，可把那位折腾个半死。又呕又吐，几乎是要疯了。”

楚念笑一下，看向旁侧，“阿真，看来你前些日子办的事还真不错。”

“那是自然，”阿真笑一下，“奴婢当时给各大管事和姨娘们都说了，可千万关照锦小姐，别叫她受了半点委屈，不然大夫人在地下的魂魄倒是不得安宁的，往日里大夫人给了那些人多少气受，如今全回报到她女儿身上了。”

她说得绘声绘色，耳上一对红翡滴珠耳环如要飞舞起来。楚念蔑然一笑：“我还以为安姨娘是个安分守己的，怎么如今也耍尽了这细作撒泼手段？”

阿真不无快意道：“恶人自有恶人磨。那些手段原是大夫人在时折辱其他位卑姨娘的，如今被她们故技重施倒也不错！”

楚念看向眼前之人，　“那么锦小姐竟一声不吭，由得她去？”

苏姨娘秀眉微蹙，厌声道：“她身边的婢女倒伶俐，即刻悄悄溜出去回了老夫人，老夫人便遣了个嬷嬷来训斥了两句，她们才散了。”

顿了顿，又补充道：“那锦小姐性子也是个泼辣的，哪里能够容忍别人这样，最后更是站在院子里将所有人骂了个干净。”

悄悄瞟了楚念一眼，“连带念小姐您逝去的生母也没放过。”

楚念紧紧攥住拳头，心中封闭的创痛又豁然撕裂在胸口。半响，只冷冷道：“随她去。”

苏姨娘默默点头，“这些倒是不足为重，但是今天下午，那锦小姐过来找妾身了。”

楚念挑了挑眉，“所为何事？”

苏姨娘道：“她让妾身去跟安姨娘打好关系，时常约着她前来喝茶。”

语气一低，“还给了我些东西，叫我放在茶里呢。”

她声音逐渐低了下去，渐不可闻，摊开手心，中间赫然放着一些灰白色的粉末，楚念微微凝神，捻了些许，置于鼻下闻了闻，冷笑道：“这是推迟月信的药，但凡女子，喝下后数月都不会来月信，”顿一顿，只低声道，“果然是母女相似，她母亲素日里做的那些，倒是都被她学到了。”

只吩咐道：“既然她找了你，那就按着她的吩咐去做，更是好好留意她那边的动静。”

是日，天色稍微暖了些，五姨娘在院子里设宴，请了新来的诸位姨娘，又请了楚念她们一起，说是要为之前的事赔礼道歉。楚念到的时候，大部分人都已经到了，她刚刚进门，就听见屋子里几声婴儿的啼哭传来，五姨娘慌忙站起，歉然笑道：“孩子又在哭了，大家别见怪。”

众人都笑了笑，“不妨事。”

曹容华进后房安抚一阵，换了件衣服抱着孩子出来。红色襁褓中的孩子长得眉目清秀，粉白可爱，想是哭累了眯着眼睡着，十分逗人。安姨娘瞧了，不由露出一丝艳羡的神色，转瞬掩饰了下去。几人轮流抱了一回孩子，又坐下吃酒，五姨娘此番布置的菜色很是精致，又让侍女殷勤为大家布菜。那安姨娘面前放着一盅白玉蹄花，五姨娘说是用猪蹄制的，用嫩豆腐和乳汁相佐，汤浓味稠，色如白玉，极是鲜美。安姨娘一向爱食荤腥，一尝之下果然赞不绝口，用了好些子。楚念不动声色的看着，心中有事，只略略动了几筷子。酒过三巡，气氛也渐渐融洽起来了。用过了饭食，闲聊片刻，五姨娘又嘱下人上了梅子汤解腻消渴，一应的细心周到。只听那林姨娘笑道：“五姨娘这般的周全贴心，难怪老爷这般疼爱你。”

五姨娘面色只温和笑笑，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孩子。那梅子汤制的极酸，此时用完油腻饭食喝来是最好不过的，众人饮得津津有味。楚念一向不喜食酸，随意抿了一口意思一下便算了。安姨娘坐在楚念身旁，她一向爱食梅子汤，今日却是一反常态，盏中的梅子汤没见少多少，口中也只含了一口迟迟不肯咽下去。楚念听到，旁侧那安姨娘的贴身婢女悄悄问道：“姨娘，你怎么了？”

安姨娘勉强吞下去，悄声答道：“没事，不过就是胸口闷的慌，不太舒服。”

到底是坐于自己旁边，楚念将这些话听进耳朵里，看她一眼，关切道：“姨娘怎么了？不然传太医来瞧瞧吧。”

安姨娘看她一眼，似乎有些诧异楚念的主动关心，轻轻摇头：“回小姐的话，也没什么，可能是天气闷的缘故。”

楚念点了点头，安姨娘见众人都在细细饮用，只好又喝了一口，却像是含着苦药一般，一个掌不住“哇”地一声吐在了楚念的粉柔色绫裙上。粉色的底子上沾了梅子汤暗红的颜色格外显眼，阿真忙上前替楚念擦，又有婢女连忙去抚安姨娘的背。众人听得动静都看了过来，安姨娘忙拭了嘴道：“妾身失仪了。”

那五姨娘忙着人端了茶给安姨娘漱口，又叫人擦楚念的裙子，一通忙乱后道：“这是怎么了？不合胃口么？”

安姨娘忙解释道：“想是刚才用了些白玉蹄花，现下反胃有些恶心。并非姐姐的梅子汤不合胃口。”

“恶心？这是上好的蹄花汤呢，好端端的怎么就恶心了？”

五姨娘略一沉思，忽地双眼一亮，“这样恶心有几日了？”

安姨娘显然听得一头雾水，心里更是不解其意，认真答道：“想来是因为这几日天气热了些，妹妹不想进食，已经六七日了。”

只听跟她交好的肖姨娘“哎呀”一声，道：“莫不是有喜了？”

一时众人皆是满脸疑惑不定。安姨娘自己也是一脸茫然，又惊又喜疑惑不定的样子，那肖姨娘忙拉了她的手问道：“安姐姐，是不是真的？”

被她这样一问，那安姨娘倒真是羞的不知怎么才好，轻轻挣开她的手，细声道：“我也不知道。”

肖姨娘嚷道：“安姐姐你怎么这样糊涂？连自己是不是有喜了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害臊的。大家都是姊妹。快说吧！”

旁边忙有人扯住了她，细声细气道：“安姨娘年轻，哪里经过这个？不知道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五姨娘想了想，一股认真的神气，问：“这个月的月信来了没有？”

众目睽睽之下安姨娘不禁红了脸，踟蹰着不肯回答。五姨娘抿了抿唇，只道：“除了恶心之外，你可有觉得身子懒怠成日不想动弹？或是喜食酸辣的东西？”

安姨娘被她这样问，只好摇了摇头，声如蚊细：“月信已经迟了半月有余了，至于酸辣……”她涨红了脸，轻轻点了点头。肖姨娘一拍手道：“这样子果然是有喜了！”

话音刚落见林姨娘盯着自己，才醒神过来发觉自己高兴得甚是没有来由，于是低了嗓门嘟哝一句道：“我听人家说，有了身孕的女子大都是这个样子。”

五姨娘是在场唯一有所出的女子，安姨娘听得她们如此说已经喜不自胜，再难掩抑，直握了婢女的手欢喜得要沁出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