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阳一指外间的桌子：“放那儿吧，打盆清水来。”

“放那儿？”

仆人看一眼那桌子摆在外间，老太太病的这么重，还让她走过去喝吗？问题是她连坐也坐不起来啊。虽然满肚子的问号，却也不敢多问一个字，只好按易阳的吩咐把姜汤端到外间放好，又打来清水一盆。易阳把完了脉，也没说什么，起身到外间自己倒了盏茶，抓起茶盏咕噜噜漱了漱口，吐到痰盂里，连着漱了四五遍，然后端起姜汤一口气喝了下去，最后那盆清水利用上了，他好好的洗了洗脸。张府那个仆人眼珠子差点掉到地上，敢情他又是要姜汤又是要清水，都是给他自己用的？我们家老夫人可还在地上躺着呢，这是什么郎中啊？张明府见老娘醒过来了，一刹时脑袋都木了，百感涌心，他都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到底是什么感觉。是惊？是喜？是恨？是怨？还是怕？对，是怕！后怕的怕，他紧紧的攥着拳，汗水顺着指缝往外渗。三天前老娘死而复生，他还只是惊喜，为失而复得感到惊喜。现在他却是浓浓的后怕，怕得而复失，更怕老娘是死于非命。他的手心里攥着一枚赤金戒指，一枚刚刚从老娘嘴里喷吐出来的赤金戒指！张明府痴痴愣愣的盯着老太太，许久才回头看向易阳，如果没有易阳，他就没有娘了！易阳刚刚洗完脸，干干净净的清爽，他一笑满面阳光。“还有姜汤吗？”

易阳这一夜是冻了个够呛，一碗姜汤下肚总算是感觉到了温热。“有！”

张明府也没动过地方，但是现在只要是易阳提出来的要求，别说姜汤就是金汁子也得有。易阳指了指石峰，说道：“给他一碗。”

张明府一摆手，那个仆人撒腿就跑了，只是心里止不住的疑惑，这个郎中好生奇怪，给人治病不给病人吃药，他自己喝碗姜汤还给他带来的人一碗，现在治病都带替喝药的了吗？张明府顺着易阳的手看向石峰，这人是干嘛去了？怎么一身的风尘？转过头来再看易阳，虽然披风和长袍都还洁净，鞋子上却有绿草摩擦过的痕迹。抬头见易阳头发很乱，才恍然他为什么要洗脸，他刚进屋的时候也没心思看他一眼，想来他必然也是满面风尘。“你们还没吃饭吧？”

张明府略带一丝尴尬的笑道：“家母病的危急，我也顾不得许多，这么早就把你们给接了过来，真是劳烦忒甚。”

“不必客气。”

易阳向老太太那边望了一眼，并没有走过去，而是平静的对张明府说道：“无须担忧，令慈的凶坎已经过了，只是内心可能有些焦燥，你多多开解些吧。”

“你是说这就没有大碍了吗？还要吃些什么药调理？”

张明府对易阳的医术是折服到了五体投地，两次把他的老娘从鬼门关抢回来，这不能说是妙手回春，这根本就是起死回生。“我上次开的天麻钩藤饮，至少要吃上半年。”

易阳见桌上有现成的纸笔，他顺手提起笔，石峰急忙拿起磨条和砚台开始磨墨。张明府向前一步，笑微微的略躬着腰，满脸讨好的神色开口说道：“这药既是要吃上半年，还需要开方子么？”

说完不等易阳回话，他抬手拍了拍自己的嘴：“多嘴了，是我多嘴了，这么重的病一剂药哪能行呢？是我少见识了，易小郎君勿怪。”

“不是的，你说的对，药是要一剂一剂吃的。”

易阳说着提笔开始写药方：“逍遥散合顺气导痰汤，甘草5克、当归9克、茯苓9克、芍药9克、白术9克、柴胡9克……”“生铁落饮，天冬3克、麦冬5克、浙贝母9克、胆南星9克、制远志6克……”“癫狂梦醒汤，桃仁24克、柴胡9克、香附6克、木通9克……”张明府就目瞪口呆的看着易阳写，写了一张又一张，不一会儿的工夫写了有十来张了。他离的稍远，可也能看得清字，一种又一种药材的名字跃然纸上。这要是把这些药都抓齐了，八成够开个药铺的了。张明府不由得吞了口口水，这个易阳好生奇怪，这是来炫耀他会开药方还是炫耀他字写的好看？这怎么写了这么多啊。回头看一眼老娘，老娘已经被人扶着坐了起来，只是她自己坐不住，身后放着两卷被子，两边都有人扶。看着白花苍苍的老娘，偌大年纪的人，别说是吃药，就是数这些个药名都能累死她了。哪有一次性给病人开四五个方子的？转眼的工夫，易阳写了几十页纸，只见他甩甩手腕，累得他直揉手。“这这，这些药都要熬吗？”

张明府绝不是担心买不起这么多的药，而是担心老娘喝不下这么多药。“不用。”

“哦，那抓哪个方子的？”

“哪个都不用。”

“……”张明府嘴张开就忘了闭上了，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哪个都不用？哪个都不用！哪个都不用，那你写它干嘛？一大清早的，你跑我这儿练字来了？易阳当然看得出来张明府的惊讶，他淡然又苦涩的一笑，幽幽的解释道：“天麻钩藤饮至少要喝上四个月，最好喝半年，半年以后如果老夫人表情淡漠、沉默痴呆、言语无序、喜怒无常、不思饮食，就熬逍遥散合顺气导痰汤，吃上月余即好。”

“老夫人若是性情急躁、头痛大闹、怒目赤面、狂乱无知、毁物伤人、不食不眠，就熬生铁落饮，至少也要吃五个月以上。”

“老夫人若是头痛心悸、色晦滞而秽、妄思离奇、恼怒不休，就给她熬癫狂梦醒汤，二十天左右也就好了。”

“老夫人若是……”易阳一口气说了十四种情况出来，当然后面都给他附上了相应的药方。张明府开始还认真的听着，后来听都听不下去了，怎么感觉易阳有种交待遗言的感觉？还是易阳有出远门的打算？这话又不好问，张明府这时也没心思好奇别人的事，待到易阳把这些话说完，他就大声的吩咐下人赶快备宴，不管怎么说易阳对他有大恩，他不能让人家连口饭都不吃就走。易阳倒没跟他客气，反正回家也得现做饭，乐得在这儿吃个现成的，张府的下人还挺有眼色的，给石峰打了盆净面水，给他们主仆二人沏了上等的好茶。宴席备好，刚刚分宾主落了座，忽然登闻鼓咚咚咚的响了起来。张明府的屁股刚挨到椅子面又“腾”的一下弹了起来，拱手说道：“抱歉，我实在不能陪你们了，你们不要客气，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他们，我就少陪了，真是多有怠慢，见谅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