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认识我啊？”

“我认识你二十几年了。”

认识很多年又怎么样？我还不是被表面现象蒙蔽了眼睛，错把鱼眼睛当成是珍珠。“下次走路小心点，几十岁的人了还冒冒失失的，在机场大厅都能摔跤，说出去也不怕惹人笑话。”

他的口吻像教训小孩子。换做以前，他这种半是责怪半是宠溺的语气让我相当受用，可现在——我像个木头人一样无知无觉。沈晖一直没有再回咖啡厅，我们准备进安检时方从文走过来说，沈总裁有急事先回海市了。从未有过的疲惫和心灰意冷，回海市的路上沈晖一直闭着眼睛一声不吭。“总裁，需要在后备箱给你拿几支矿泉水吗？”

甑师傅往后视镜里看了眼。“不用。”

这两个字出口，就再也不出声了。甑师傅识趣地闭上嘴巴再不多话。过了皇岗口岸后，甑师傅转回头去问：“总裁，送你去回家吗？”

“回集团。”

话一出口，他才意识到已经是深夜了。“送我回家吧。”

他说。坐在驾驶位的甑师傅似乎听见后排的一声叹息，有些怀疑耳朵是不是听错了，他是河南人给沈晖开了好几年车，总部迁到海市后他又跟着过来继续为沈晖开车。在他的印象里，沈晖一直是深沉冷漠的，脸上的表情永远是喜怒难辨，让人心生畏惧。今儿是怎么了？沈总裁也会叹气吗？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出电梯，一个女人迎面而来，轻声唤他的名字：“晖子。”

“是你？”

待看清后他吃了一惊，立即就冷了脸，“你本事还真大，连我的家也找来了。”

“我是问娅娅的。”

薛秀秀说。“娅娅怎么会知道我这儿的地址？”

他绕开她走到房门口。“我让女儿帮我一点点回忆，她很聪明的，记忆力又好。”

她跟在他后面，“不过我还是费了很多周折，这几天腿都跑断了。”

“我要休息了，你自便。”

“晖子，我只想和你谈谈，不会耽误你太久时间，我保证。”

她低声下气。“你说吧。”

“进去说好吗？”

她扫了眼对面的房门。“——”“晖子，我本来可以直接去集团找你，又怕对你影响不好，找到你的住处我真的很辛苦，女儿也很努力地在帮我。”

他不声不响地打开房门走了进去，薛秀秀赶紧紧跟其后。走到沙发上前坐下，他伸直双臂往后靠在椅背上，语气淡漠：“说吧。”

薛秀秀偷窥一眼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开了口：“我在美国有个儿子，今年4岁了，比娅娅小2岁，长得非常像娅娅又活泼又可爱，可惜他从小身体不好，经常感冒发烧，前不久——”她的嗓音忽然哽住了。“继续说啊。”

薛秀秀忽然走到他面前“噗通”跪了下去，仰着满是泪痕的脸蛋，她哀声求道：“求求你帮帮我，救救我儿子的命。”

“有什么话你起来再说吧。”

沈晖懵了。“晖子，你答应我好吗？让娅娅救救她弟弟，求你了，只要能救我儿子，让我付出什么代价都行。”

“娅娅只是个孩子，她怎么能救人？”

沈晖狐疑地问。“我——我的儿子叫俊俊，他去年查出有白血病，必须做干细胞移植手术，我和我先生都去医院做过配型检查，可有几个HLA位点不吻合，医生说最好是由他的兄弟姐妹提供造血干细胞，同胞之间配型成功率很高，而且术后极少出现排异现象。”

薛秀秀含泪说。“所以你就不远万里跑到天安来和我争夺女儿的抚养权？”

沈晖怒了，天下竟然有这等自私的母亲，离婚几年对女儿不闻不问，再婚后生的儿子病危了她又想利用娅娅来救她儿子的命。“最初我是为了救儿子，可是这几个月和娅娅相处下来，我真的感觉离不开她，我爱我的女儿，我想带她去美国和我们生活在一起。”

“薛秀秀，你不配当娅娅的母亲，你从美国飞回来看娅娅是假，争夺抚养权利用她救你儿子的命才是真。”

“俊俊也是娅娅的亲弟弟。”

沈晖冷冷地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其实你还有一个办法可以救你儿子的命。”

“你说。”

“和你的先生再生一个孩子。”

泪水再一次夺眶而出，薛秀秀哽咽着说：“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我是不会让女儿捐造血干细胞给俊俊的，毕竟——毕竟这么多年来我从未尽过一个母亲的责任，你说的办法我和我的先生尝试过，可我迟迟不能怀孕，最后做试管婴儿也失败了，俊俊的病不能耽误，目前只有娅娅能救他。晖子，我们能不能暂且放下以前的恩怨，毕竟孩子是无辜的，求求你看在俊俊是娅娅亲弟弟的份上，让我把女儿带去美国吧。”

“不可能。”

沈晖说完又补充一句，“你早就知道我不可能答应你，所以你才想和我争女儿的抚养权对不对？”

“对。”

薛秀秀嗫嚅着嘴唇。沈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睨着她：“薛秀秀，你死心吧，我不会让我的女儿小小年纪就去做手术。”

“晖子，相信我，只要手术得当是不会对娅娅的身体造成任何伤害的。”

她急迫地说，“我会请美国最好的医生为娅娅动手术，我保证女儿会平安无恙。”

“你不用再说了，这件事没得商量，我不会让女儿去冒这个险。”

他撂下这句话拔腿便走。薛秀秀扑上去抱住他的双腿，哭泣着哀求：“晖子，我求你，求你救救我的儿子，如果换成是娅娅得了这种病，我同样也会让俊俊去救她的，他们两个都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一样爱的呀。”

“薛秀秀，如果你真的爱娅娅当年就不会抛弃她，你知道我听了你现在说的话是什么感觉吗？”

他微微弯腰，看着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薛秀秀嘴唇一哆嗦，像是突然受到重击似的整个人瘫软在地，连她瘦削的双肩也垮了下去。“晖子，你知道我为什么始终不爱你吗？”

她的声音平静得令人心悸。“我和你离婚5、6年了，现在来讨论爱与不爱，你不觉得很可笑吗？”

“像你这种出生显贵的人，从小到大生活优渥，什么都得来太容易，所以你从来不会从别人的角度设身处地的考虑问题，你和你家人，包括你的父母兄弟叔伯子侄都是一样的自私自利，你们高高在上，藐视着芸芸众生挣扎在生活底层的小人物。”

“呵，你还把我全家人一起骂上了。”

沈晖冷笑出声，“薛秀秀，你没有资格来指责我，就算如同你所说我是个自私自利，只为自个打算的人，那么你呢？你的行为更恶劣，抛夫弃女，时隔多年还跑回来一门心思只想着利用女儿，你问问你自己的心，对娅娅你真的有爱吗？”

薛秀秀脸色惨白如纸，牙齿紧紧咬住下唇，一缕鲜血从她的齿间溢出，顺着下巴一滴滴滴在她雪白的衣领上。“我要休息了，你走的时候麻烦把门带上。”

沈晖头也不回地走进睡房。“沈晖。”

她喊。“你还有事吗？”

他回眸。“娅娅——”她欲言又止，心一横终于缓缓说出口，“娅娅她有可能不是你的女儿。”

“你失心疯了是不是？为了救你儿子你连这种话也敢说？”

“我是说真的，娅娅很有可能是我和我先生的女儿。”

“疯女人。”

他气得脸色铁青，如果不是看在她是娅娅生母的份上，他真想将她拎出门去让她滚蛋。“晖子，我没有骗你，我说得是真的，我再想救儿子，也不敢拿娅娅的身世开玩笑啊。”

薛秀秀焦炙地申辩。这个女人疯了，竟然会说出这种匪夷所思的话。娅娅姓沈，是他沈晖的心肝宝贝，谁也别想夺走。他忽然对这个女人产生了深深的厌恶感，为了救她的儿子她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竟敢拿娅娅的身世说事。“我不想再听你的疯言疯语，我不和精神病患者对话。”

他径直去拿了放在茶几上的手包，转身拂袖而去。沈晖放低座椅半躺在上面，夹着香烟的手伸到车窗外去掸烟灰。扔在驾驶台上的手机响了，他拿起一看，是薛秀秀。将手机设置成静音他顺手扔在副驾驶位上。心烦又意乱，当年一纸离婚证书他彻底斩断了和这个女人的关系，这么多年来，她也极少打电话来关心女儿，回国探望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刚才她居然说出那种失心疯的话来，简直是疯了。无论如何他也不会同意女儿去做配型。薛秀秀说的不错，他是个自私的人，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父母和娅娅，其余的人都与他无关。真的全都与你无关吗？你是不是还漏了一个人。“海星”两个字闪电般地掠过他的脑海，随即而至的是胸口一阵阵的刺痛。他想起她左手无名指上戴的钻戒，璀璨夺目深深刺痛了他的心。海星，他的海星真的即将成为别人的新娘。而这个别人还是一个卑劣无耻的小人。狂躁的情绪在他血液里奔窜，他握紧拳头手背的青筋突暴，内心嘶吼着叫嚣着像头困兽，却找不到发泄的出口。清凉的晚风吹进车窗，柔柔地拂在脸上，他狂乱暴戾的一颗心渐渐平复下来。大脑的思维在这一刻如此清晰。是他不要她的，不管出于什么正义凛然的借口这是铁一般的事实。可被最心爱的女人往心窝上捅一刀，这种撕心裂肺的剧痛有几人经历过？他沈晖再强大再有能耐也只是一副血肉之躯，能承受几次这样痛苦的打击？忘了吧，放手吧。他告诉自己。时间是一剂最好的疗伤良药，也许她真的会慢慢淡出自己的记忆。路是自己选的，他奉劝过她，可她执意要和吴昊在一起他又能怎么样？别再想她了，忘记和她相关的一切记忆，不管是快乐还是痛楚——从此关山风月，男婚女嫁各不相干。“阿晖。”

娇脆悦耳的女声带着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