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顾导？是顾导吧？”

顾兰雁拉门的动作停住，朝声音来源的方向看了过去。不知看到了什么，虞曦看到一抹夹杂着嫌恶的轻蔑从顾兰雁眼底快速闪过。虞曦眉梢微微一挑，撇头顺着顾兰雁眼神的方向望去。隔着约四五个停车位的距离，正一前一后站着两个男人，站在前面的男人头顶微秃，穿颜色强烈违和的衬衣加毛线外套，啤酒肚，年龄至少看上去不少于五十。在他身后站着的男人，戴深色鸭舌帽，帽檐挡住了他的双眼，只露出下半张脸，左耳佩戴着一枚圆形的耳钉，从他潮流时髦的装扮来看，年纪应该不会太大。不动声色打量完两人，虞曦将目光停在秃头男身上，初步断定，方才开口的人是他无疑了。“你看，还真是顾导呢！”

秃头男转头朝身后的时髦男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回头，他把双手放进裤兜里，斜歪着头，右眼眼皮挑得极高，一对眼珠在顾兰雁和虞曦身上转，眼底的光芒是虞曦无法美化的不怀好意、奸恶！虞曦向来沉得住气，面对秃头男越来越猥亵下作的眼光，亦是不露声色的平静。顾兰雁面色沉着，眼眸里是越加深浓的讽刺和轻蔑，好似这秃头男在他眼里，不过是跳梁小丑一般的存在。离着这么远的距离，虞曦不知道这秃头男是不是看到了顾兰雁眼中的不屑和嘲讽，秃头男挑高的眼皮蓦地一沉，脸上瞬间浮现出一种被深度侮辱后的恼怒和狠毒。然后虞曦听到他咬着牙根的声音传来：“顾导，好久不见！”

这句“顾导，好久不见”在这个语境里，就跟“你怎么还没死”一个意思。虞曦挑动眉梢，看顾兰雁。顾兰雁收回勾车门的手，拍了拍：“是挺久没见了。前不久我晚上做梦，梦见老刘你得了癌症，晚期，醒来想着得赶紧找个时候去看看你，要不晚了，就见不着了。你看，缘分就是这么地妙不可言，今儿个意外撞见了。老刘，身体还硬朗着吧？”

这个梦牛逼了！虞曦唇角抖了抖，眸光默默转向前。“顾兰雁，你个孙子，你咒我呢！”

老刘一下火了，劈手指着顾兰雁骂道。虞曦眨了下眼睛，本以为是高手对决，没想到对方竟如此不堪一击。“咒你？从何说起啊。”

顾兰雁一手撑着车身，斜斜勾着嘴角，轻飘飘的睨老刘：“我都说了是做梦，梦里的东西能是真的吗？再说了，我这不也是关心你吗。你说我说出来，要没什么事最好，要你最近身体真有什么不适的，听了我这个梦就赶紧去医院做个全身检查。这癌症早期和晚期区别可是很大的。我是不想你错过最佳的治疗时间。”

虞曦暗自好笑，顾兰雁这嘴毒起来，分分钟能把人的火气挑到最旺！老刘嘴皮子显然没有顾兰雁厉害，这会儿气得都抖了起来，连带着他那大肚子都在颤悠，双目呲瞪着顾兰雁，愣是一个字都没能憋出来。倒是他身后站着的时髦男，在这时跨步到了老刘身畔，抬手微微推了推帽檐，将遮挡在里的双眼和鼻梁露了出来。虞曦看清男人的脸，眸光轻怔，旋即便是缩紧，偏头看向顾兰雁。顾兰雁保持斜倚在车身的姿势，不过面上的表情不再似面对老刘时的漫不经心和嘲弄，覆上了一层阴霾，两片唇亦一点一点抿直。“顾哥。”

男人叫了声顾兰雁，嘴里叫着“哥”，可他的语气乃至面上的神情却无半分恭敬。顾兰雁冷呲，俊脸阴骇，看了眼虞曦：“我们走！”

虞曦颔首，打开车门。“顾哥，不介绍一下吗？”

时髦男扯唇，紧盯着顾兰雁，嘴角的弧不像笑，反倒像一把沾着毒蛇汁的刀，“这位是女朋友，还是……”见男人的话锋转向自己，虞曦眉心轻蹙，抬眸去看顾兰雁。顾兰雁拉开车门，没有进去。虞曦便也停了下来。“你想说什么？”

顾兰雁冷冷盯向时髦男。时髦男一笑，眯眼将虞曦从头到脚看了遍，末了，又别有意味的盯了眼虞曦的车，说：“没什么。只是没想到。”

顾兰雁眼底阴云密布，一张脸沉黑得仿佛下一秒便会下起瓢泼大雨，双唇紧绷得隐约见白。虞曦见状，眼睫向下垂了垂。此情此景，即便时髦男只是开了头，并没有说接下来的话，但任何人听了这个开头，都不可能觉得他要是说下去，会是什么好话！老刘却像被时髦男点醒了般，双眼又在虞曦和顾兰雁身上溜达了圈，脸色一松，一扫之前的憋怒，阴阳怪气的哼笑：“是啊顾导，不跟我们介绍下吗？这位小姐年轻貌美，气质出众，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出生。我说过去几年顾导跟凭空消失了似的，没有半点音讯，原来是去认识像这位小姐一样的新朋友去了。”

年轻貌美，气质出众……她承认！而不像是普通人家出生的，虞曦也承认！毕竟她要是普通人家出生的，她现在也不至于这样。不过……这话她怎么越琢磨越觉得哪里怪怪的？这位秃头大爷是想说顾兰雁在……傍她么？虞曦分别看了看老刘和时髦男，结果是，从他们的表情来看，不是她想多了，而是他们真的是这么想的！虞曦含紧下唇，忽然觉得嗓子眼痒呼呼的，忍着又去看顾兰雁。顾兰雁显然也意识到了老刘和时髦男话里带的话，沉黑的脸庞诡异的抽了抽，收回目光，和虞曦对视。当看到虞曦眼眶里漂浮的点点笑意时，顾兰雁脸上的黑色蓦地加深了一个色号，低低冒了句脏话。虞曦险些笑出声。“顾哥，当初毕竟是你带我出道，在我心里，一直记着你的恩情。我知道那几部电影的失败和工作室的关闭对你打击很大，甚至是一无所有。”

时髦男看着顾兰雁，面上浮着几丝不真不假的悲悯和心痛，“但是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也不能丢了我们做人的底线和原则。如果一个人连最基本的廉耻和底线都没有了，那他还算是个人吗？”

时髦男话到这儿停了下来，脸上的神情亦缓缓收了起来，直直盯着顾兰雁：“顾哥，你说我说得对吗？”

顾兰雁拧眉，眸光不避不闪的和他对视，嘴角漾着的弧度冷冷的：“你觉得呢？”

“……”时髦男神色微凝，很快恢复如常，勾高嘴角道：“顾哥，真的有困难就来找我！”

说这话时，时髦男深深看了眼虞曦。虞曦微笑。时髦男：“……”大约是以为自己在这场口舌之争中完美的击败了对方，老刘和时髦男转身离开朝车里走的背影都带着骄傲和愉悦。“SB！”

顾兰雁骂了句，弯身跨坐了进去。虞曦摇摇头，无声的笑了笑，上车。坐进车里，虞曦系上安全带，启动车子缓缓驶出停车位。车子刚开出停车位一半不到，虞曦就看见老刘和时髦男所坐的车子开了出来。副驾座的车窗开着，老刘坐在副驾座，时髦男开车。时髦男的目光穿过副驾座的车窗看着虞曦和顾兰雁这厢，表情是再无隐藏的阴狠和鄙夷。老刘侧着身，后脑勺对着他们，视线在后车座，腮帮子的肌肉鼓动，说着什么。从车里，虞曦除了看到了时髦男和老刘，还看到了另外一个人。这人坐在驾驶座后的位置上，脸正向前，随着车速的拔高，自虞曦眼前迅速掠过。虽只有匆匆瞥过的一眼，但那人脸部大致轮廓虞曦却看得分明。虞曦觉得她应该在哪儿看到过这张脸，于是本能的在脑中搜索相关的记忆。直到车子开出停车库五六分钟，虞曦才终于想了起来，在哪里见过。是某个明星访谈类的综艺节目，那一期的嘉宾是白苏苏。而方才她在车里见到的那个男人，则是作为特意为白苏苏准备的“惊喜”，在访谈临近结束请出来的。这人正是白苏苏的现任丈夫……周子睿。总算想起在哪儿见过，这人叫什么，虞曦拧着的眉头松展开，轻吐出一口气。她这该死的强迫症啊！“我说你打算用这龟速送我回家？”

收停车库里发生的事的影响，顾兰雁出口的声音印着几分沉冷。龟速？虞曦瞄了眼仪表盘，不瞄还好，一瞄就尴尬了。车速不到二十码可还行！虞曦默默加速，咳了咳，想起没问顾兰雁家的地址，遂道：“报下你家的地址。”

虞曦问完，等了会儿没等到顾兰雁回答，狐疑的转头看他。顾兰雁皱着眉，表情犹犹豫豫的。虞曦奇怪：“你不说地址，我怎么送你回家？”

顾兰雁望了眼虞曦，又望了眼：“……你在金色国际放我下来就成，剩下的我自己走回去。”

金色国际位于潼市市中心，寸土寸金的地段修建起的一栋高端公寓楼。在潼市，就没有不知道的人！“你家在金色国际附近？具体哪里，我送你到门口吧。”

虞曦没有多想，说。顾兰雁盯着虞曦看了好几秒，慢慢拉下眼皮：“我住的那地方车子不好进去。你就把我放到金色国际吧，离我住的地方也没多远了。”

“好吧。”

虞曦也不再勉强。开了会儿，虞曦从车镜里看顾兰雁。顾兰雁面色肃静，薄唇紧抿，似是陷入某段回忆，整个人沉静得不像他。虞曦眼波闪动，看着车前：“你和那个老刘有过节？”

“你这是疑问句还是肯定句？”

顾兰雁嘴角扯了扯，“疑问句。”

“哦。是啊。有过节。”

顾兰雁说，声音满不在乎，透露给虞曦，他丝毫不在意所谓的老刘！虞曦懂了。顾兰雁并不在乎老刘对他的态度，他说什么传进顾兰雁耳朵里，于狗吠无异。真正惹他在意的，是那个时髦男。时髦男本名秦越然，是个演员，以及歌手，年初被大众媒体评为四小生之一。因为谦逊、刻苦、人品出众，而被某些媒体人预言将成为四小生中成就最高的。曾因为这样的定论流传出来，引得其他三家粉丝大为不满，惨被围攻，一连几日霸占热搜榜榜单。等到热度差不多下去了，一段正主接受采访，被问及此事看法的视频又在网上暴露，视频里正主一脸“宝宝上过热搜吗？宝宝什么都不知道”的无奈表情再次成功激起其他三家粉丝即将偃旗息鼓的怒火，而又在热搜上挂了几天。秦越然的行为从众多吃瓜群众的角度来看，被围攻是挺惨的，不仅惨，还冤枉。毕竟“大言不惭”的又不是他！而且明星这么忙，没时间逛微博看热搜也很正常，怎么就被群嘲呢？因此，收获了无数同情分。也借由此狠狠的炒作了一番自己刻苦勤劳、一身正气的形象，从而圈粉无数。吃瓜群众不明真相容易被引导，但其他三家的粉丝可都意志坚定着呢，且均是火眼金睛，一致对秦越然这种堪称低级的炒作方式深恶痛绝。于是乎，秦越然光荣一跃，成为了其他三家正主乃至粉丝们眼中的“眼中钉”、“肉中刺”！之所以举这个例子，是因为这几年，虞曦对秦越然最大的印象便是基于那条热搜。至于他这几年有什么作品，虞曦毫无印象。要说及秦越然和顾兰雁的牵连，还得从几年前说起。正如秦越然自己所言，他的确是靠着顾兰雁出道的。顾兰雁的处女作和巅峰作是那部《黑夜里的眼睛》，秦越然是其中的主角之一。也就是说，《黑夜里的眼睛》是秦越然的出道之作。《黑夜里的眼睛》上映后，好评如潮，在悬疑电影题材方面有很高的地位。秦越然在剧中饰演的角色又是极易给观众留下深刻印象的反派，随着电影的热映以及极高的评价和认同，秦越然几乎是一炮而红。虞曦由于非常喜欢这部电影，因此对电影相关的各个方面都很关注。她记得，电影爆火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只要面对媒体采访，不管顾兰雁在不在场，秦越然总要特意感谢一番顾兰雁的提携和信任。俨然是把顾兰雁当成了天大的恩人！后来，顾兰雁开了工作室，秦越然理所应当的签给了顾兰雁。但是那之后，到秦越然与顾兰雁解约，转签现在的经纪公司之前，他和顾兰雁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媒体上没有任何报导。除了当事人，恐怕无人得知。倒是顾兰雁工作室解散以后，秦越然在一次采访上，主持人提问他身为白雁青云工作室签的为数不多的演员里，出演过《黑夜里的眼睛》的主角的他，为何没有在顾兰雁的新电影里出演一个角色，秦越然的回答，令她印象深刻。大致的意思是，身为一个演员，他有他的坚守和执着，而身为一个人，他有自己的道德底线和准则，不会因为外界的干扰和压迫而有任何改变。他说他很感谢那个人的知遇之恩，他知道他自己的坚持让那个人很生气。他努力过，劝解过，可是最后发现，他们根本就是道不同。秦越然没有提所谓的“那个人”的名字，但所有人都知道，他说的是顾兰雁。而这样的话从秦越然本人嘴里说出，大众自然而然的便会理解为，他之所以没有在顾兰雁之后的电影里出演某个角色，不是顾兰雁不让演，而是顾兰雁威逼利诱他演，他也保持初衷，坚决不演。因为他有正确的判断，好电影就是好电影，烂电影就是烂电影！他绝不违背自己的初心，去拍一部自己都嗤之以鼻，摆明了就是以圈钱为目的的作品！虞曦想，或许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正气凌然”、“刚正不阿”这样的标签才开始贴到了秦越然的身上。在旁人看来，秦越然对对自己有发掘之恩以及老东家的顾兰雁公然做出此番言论，兴许是耿直、正直、是非分明！但虞曦当时看来，却满满当当都是落井下石的卑劣！“当年《黑夜里的眼睛》我其实没打算自己拍，想着再学习两年也不晚，所以把剧本投给了圈内几个知名的电影导演，老刘是其中一个。”

“老刘那时拍电影，拍电视剧，效果都不错，很专业。他看中了我投给他的作品，当即便说要拍。我觉得他爽快，同意了。”

“后来无意间得知，那些嘱名是他导演拍的电影电视剧其实根本不是他拍出来的，是他雇佣的导演团队替他拍出来的！其实他根本什么都不懂。”

“这样一个草包，我能让他拍我的作品？”

顾兰雁低呲，“所以在原定的签约时间，我没有露面。他亲自打电话来问，我也不怕告诉他我反悔的理由只是因为觉得他是个脓包。梁子就这么给结了下来。”

不愧是艺术家，牛逼哄哄的！虞曦斜睨了眼顾兰雁，心想。“再后来，我又接连和几个导演聊了聊，始终不放心，然后一咬牙，干脆自己干了！老刘得知以后，认定了是我在耍着他玩，于是更加恨我。我和老刘的故事大致就这样。”

顾兰雁说完，看看虞曦，随后又把脸转向车窗。视线扫过后视镜，顾兰雁撅了撅下嘴唇，盯着后视镜若隐若现的黑色轿车，啧了啧，嘀咕：“我怎么觉得后面这辆车一直跟着我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