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等的。因为我的情绪,说不出的复杂。“额头有些烫,好在气息还算均匀。”
我点点头,无名的情况,的确不容乐观了。我定一定神,努力排除心中的杂念,对纪云琅道:“时候已经不早了,皇上劳碌一天,该休息了。但若是皇上还有精神,我有些话,想告诉皇上。”
我想,是时候该将身后事,交代一下了。我忽然发现郦国人所谓的“一死了之”这句话其实是不对的,就像我这种状况,“一死”固然能够救回无名一命,可是“了之”却是不能实现的。我还要斟酌一下想一个办法,怎么隐瞒自己的死讯。阿继对我的态度忽然有了这么巨大的转变,甚至让我一度手足无措到以为阿继被鬼魂附体。若真的是中了邪也就算了,其实阿继又是十分清醒的。惟其如此,我才更加觉得可怕,不知道这个头脑清醒行事却不理智的阿继,万一知道我的死讯会有怎么样的举动。活得光明正大,死了反而要偷偷摸摸,想想真是可笑。我心里觉得好笑,脸上却并没有笑,纪云琅的神情则更加严肃,他的双眼逼视着我:“你从来不这样叫我。”
纪云琅这样的执着忽然让我觉得心中生恼,我道:“这又有什么关系!眼前有多少大事要说,皇上何必斤斤计较这些个。”
纪云琅伸手按住我的肩头,凝视着我柔声道:“燕莺,你到底怎么了。”
纪云琅的认真让我有些吃惊,但随即却又觉得他又是可笑,又是可恼。我侧着身子想要从纪云琅面前闪开,却被纪云琅牢牢按住了我的肩头不能移动。身上的新伤旧伤一起疼了起来,我愤愤地顿足道:“我怎么了!谁让你来管我怎么了!你自己不会看不会听吗,我中了飞刀,声音坏了,可是我还是好好地站在这里,没有倒下也没有死去,你知道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突然发这么大的脾气,在我的印象里,我不是一个这么容易冲动脾气这么坏的人。我想,或许我只是受不了,纪云琅这么专注地看着我,然后对我这样温声细语。因为我不能不想到,或许纪云琅突然到来,就是跟我的诛心血泪有关系。我实在不愿意知道,纪云琅对我好,其实是在暗里算计着我什么。纪云琅却丝毫不以我的无理发怒为忤,他只是一只手用力按着我的肩头,一只手轻轻理了理我鬓角的碎发,凝视着我温声道:“你瘦了很多,这些天让你受苦了。”
人心其实有时候是很矛盾的,能承受冷漠孤寂,却受不了温声细语,面对刀枪剑戟、钢刀加颈都不怕,却害怕那一种温柔联系。此刻,纪云琅的温柔,比任何兵刃暗器都更可怕。所以面对着魏太后的叛变、面对着交战的数十万大军,都没有怯懦的我,却因为纪云琅的一句话,忍不住要落泪了。我哽咽着对纪云琅道:“你一走就是那么久,却又把那么大的担子留给了我,我日日警惕着我们的图谋不要被太后发现,还要日日担心……担心你,你忽然音讯全无,而太后又在那个时候忽然图变,我……我其实很害怕。“我怕我不能完成你交代给我的事情,我怕郦国千秋的基业,就这样被我毁了。孟姚春自缢死了,宋清芷受了叛军的伤,也死了,王雪晗为了不让太后以皇嗣为人质逼迫于我,自堕胎儿,也跟着死去了。薛灵嫣在朝堂上为我解了围,也被叛军打伤了。还有给我传送情报的两个丫鬟,也被太后的人抓住打死了……”说到此处,我的喉头一哽,不由得想起了无名,我的几个陪嫁丫鬟不明不白地丧命,还有徐阿姆的哑症,都是从她身上而起的,可是我至今,还是不知道无名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摇摇头,算了,无名已经重伤至此,我何必还要想她的不好?只是,那些死去的人们,再也活不过来了!“你说有话跟我说,就是要说这些吗?这些我都听冯大人他们跟我说过了大概,若是你要跟我孟姚春、宋清芷她们的事情,还是等过两天你的伤势好些了吧。反正也不急在一时。”
纪云琅说道。接着纪云琅伸出衣袖,轻轻擦去我眼角的泪痕,悠悠说道:“她们为郦国而死,我一定会给她们正名,让郦国万千百姓都记得她们,她们生前不得安然度日,身后应该有一份无上的哀荣。”
我看着纪云琅俊朗而苍白的面色,用力深呼深吸,平息自己的情绪,然后说道:“在宋清芷临死之前,我已经答应她,给她妃子的名分,她仍选了姓氏作为封号。所以她们的灵位,我写的是王妃,宋妃和孟妃。我想你……会答应的。只是孟姚春的声名,还需你去设法洗清,那时孟妃姚春的灵位,才能光明正大地摆出来。”
纪云琅颔首道:“你做得很好,她们为国而牺牲,理应有这样的哀荣。你许给与她们的名分,我都会一一做到。你放心,你很累了,好生休息。这些事情,等你大好了再说吧。这些又不是非要这时候说不可,是不是?”
等我大好了……我这一身的伤势虽不致命,然而大大小小,却均不是轻伤。要说等到大好,却不知要等到何时了。而我,还真的会有大好的那一天吗?我本来想跟纪云琅交代了大迎的大概兵力部署之后,再做打算的,可是看来再跟纪云琅说下去,他说不定会察觉我的异常。我看着纪云琅微微一笑:“那就好。只是她们仍选择用姓氏作为封号,其中的意思,你当真不知道吗?你说她们为郦国而死自然不错,可是她们究竟是为了谁,才有这样舍生取义的勇气呢?”
纪云琅看着我的眼睛,那神色甚至认真:“那你呢?”
“我……我……”我料不到纪云琅会忽然问我这样的话,不由得一时为之语塞,顿了一顿看,我连忙说道:“我是郦国的皇贵妃,身居其位,就应该对郦国的子民有所贡献。还有,我挂帅出征,也是因为我的身份,我是为了郦国与大迎的太平,所以才勇往直前的。更何况我是和亲公主,我本身就是为了大迎跟郦国的和平而来的。何况这一次,大迎趁着郦国内患的时候出兵,的确是不对的……你不是说我该休息了吗?那你也早点去……”我知道我的声音十分难听,我知道我这时候语无伦次地说了一大篇话听起来多么的没有说服力。可是我没有料到我的话,居然被打断了。我的脸颊忽然一凉,已经被纪云琅捧起,接着下一刻,纪云琅微凉的双唇,已经堵住了我絮絮不停的嘴。我惊慌失措,我伸手抗拒,我怦然心动,然后我被纪云琅抱得更紧。我能感受到自己的心动,也能感受到纪云琅的痛苦,他是因为我的心动而痛苦。忽然我觉得,我的脸颊碰到了纪云琅冰冷的手,心里也是甜甜的。因为,纪云琅与我,终究还是有着撇不清的关系。我闭上了眼睛,沉溺在纪云琅的气息里。我虽然看不见却能够想象,此刻纪云琅的脸色,一定是苍白的。可是我没有刻意去压抑自己心里的悸动,而且,我也根本没有办法去压抑。我只是尽量让自己什么都不要去想。临死之前,我想放纵自己一回。我想就这样恣意地领略纪云琅的霸道与温柔,任由纪云琅的心因为我的动情而痛楚,然后,我再感受着纪云琅心中的那种痛感,在一个我的心脏与他心脏由于我们之间的感应而共鸣的时刻,而被纪云琅抱着死去。如此,死亦足。身上的铠甲已经被脱掉,将军的长袍贴身而穿。我早已经发现郦国军人的衣服很有特点,就是身上缝制又许多口袋,能够贴身装下一些近身搏斗使用的暗器,以及在被敌人擒获时,能够出其不意地掏出隐蔽的小刀。此刻我的腰间,就有一柄这样的小刀。我想,我与纪云琅之间既然有着这样说不清的奇异感应,说不定我将刀子插在自己心口的时候,纪云琅的心也会觉得疼吧。可是我有些固执地想要自私一回,我想就那样让纪云琅因为我而觉得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