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云琅啊纪云琅,就算你不曾喜欢我,总也该知道,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吧!我几乎有些狂躁地打断冯大人的话:“我便是不喜欢他这样器重我,信任我,他就这样简单而任性地,把他的性命交给我,把无名的性命交给我,可是每一件事我都是被动地接受,就算我心里是心甘情愿地能够为他做任何事情,可是他却从来没有一句话问过我。“我以为我真是为了两国的友好交往嫁到了郦国,我以为我会嫁给先皇,我以为纪云琅说要娶我,是真的想要娶一个皇妃……我以为那天晚上在营帐里,我可以就那样被纪云琅抱着死去,可是纪云琅却阻止了我。“我以为纪云琅带我来到这雪山上只是为了给无名找什么珍奇的药材,却没有想到纪云琅将匕首插进了他自己的心口。“我以为纪云琅是要将这朵血莲作为救治无名的良药,却没有想到血莲居然渗进了我的指尖;”我以为血莲给我的那些温暖与感动都是真实的,可是我没有想到,这只是纪云琅担心我的诛心血泪不足以救好无名,特地加上的一道护身符。”
情绪如同开闸的水,汹涌而出。我将自己心中的事情一一列举,每一件都让我感到难以言说的悲凉。说得喉头有些哽咽,我终于放缓了语气,平和地对冯大人说道:“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冯大人,我答应你,我会想尽一切办法,在太阳落山之前回去救无名,可是,请你看在我此生将尽的份上,让我能够遵从自己的意愿办一件事,让我也任性一回,让我去救了纪云琅。“你看大迎连这里都设下了埋伏,纪云琅从正面走,遇到的伏兵定然多出这里十倍。纪云琅一个人,还刚刚受过重创,我……我要去助他一臂之力。毕竟,我是大迎人。然后,我会老老实实地回到郦国军营,再救无名。这样,我才可以无憾的了结此生。”
身后几丈处,那些围着我们的大迎士兵已经开始催促,只是他们对我很是客气,并不上前,也并不动手。冯大人却像是没有听到他们的话,只是怔怔地看着眼前地上委顿成一片白羽的大鸟,喃喃说道:“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我听不懂冯大人念的诗,但我也听懂了几个词,万里层云,千山暮雪,以及,形单影只。好像是在说白隼,又好像在说我一样。我只是看着冯大人,低声说道:“求求你,让我去。”
冯大人回过神来,看着我说道:“陛下也要答应微臣一些事。”
我道:“接受‘陛下’这个称呼?冯大人,等我死了之后,我的墓碑上要刻上什么字,其实都不重要,即便你们给我刻上陛下,我也管不得了。可是若有可能,我却希望你们给我刻上四个字,昌平公主。”
王妃雪晗,宋妃清芷,孟妃姚春……我当时也曾想过,如果死去的人是我,我也希望我最后的封号,是燕莺贵妃。燕莺是我希望纪云琅不要忘却的名字,而贵妃,却能表示,在我生前曾经是纪云琅的一房妃子。可是如今,这些都不重要了。或许我最美还的记忆,只是应该停留在和亲的路上,我从驿馆的楼上初见到纪云琅的身影,似曾相识。冯大人的神色甚是奇异,他向我看了片刻,方才说道:“微臣的确是让您接受‘陛下’这个称呼,自此以后永生为郦国百姓造福。因为——“您绝不会在今天死。”
“您应该还有很久的寿命,生存延续,为百姓造福。”
我说过,此时我很清醒。我分明知道,冯大人的态度与语气,不是假的。接着我又很快想到了,在我和纪云琅快要下到山脚下的时候,纪云琅对我说道:放心,无名虽然伤重,救她也不容易,却不会要了你的性命。即便是救无名,你也不会死的。你不必这么害怕。明明当时便听到过,却因为我心里的情绪,把它忽略掉了。只剩下一些伤心凄怆的情绪,留给自己体味。我没有说话,没有反问,只是回想着这些日子以来,尤其是无名受伤以后,前前后后的事情。我的指尖微微一颤,然后这种振动,直达心底。我不顾一切地推开了冯大人,纵身上了马。等冯大人和一众侍卫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朝着树林的纵马狂奔而去。冯大人立刻纵马跟随,一边大声喊道:“陛……娘娘,您要去哪里?”
去哪里,当然是去找纪云琅了。我回头瞪着冯大人,厉声说道:“以后若再用那两个字称呼我,我杀了你。”
我回思这近日来发生的事情,想到了昨晚,我的眼前渐渐出现了那朵血莲,然后我的指尖,忽然感到一股轻柔的温暖,如同一脉温泉水,就这样从指尖渗了进去。而且那种暖意,一直萦绕在我周身的血脉中。然后就有了纪云琅的那句话,你不会死。不,纪云琅还说了另外一句话,只是我当时没有想到。他说,燕莺,你……无名……有救了!我一直以为他想说的是,燕莺,你看……无名有救了。可是此刻想来,他说的却是,燕莺,你和无名,有救了。从未认真联想过的事情,如今一加联想,便是让我不能相信也不能接受的真相。所以我不敢认真去想,不敢追究这其中的原因。我只知道,白隼的这些伤,这些血,原是为我而流,而纪云琅流出来的那些血,也已经变成血莲,融进了我的身体。冯大人的马渐渐地追上了我,而那些大迎侍卫的马,也围绕在我跟冯大人周围,紧紧跟随。靠近树林的地方,果然有重重的大迎士兵包围着,显然纪云琅是在里面,只是包围里面,却听不到丝毫打斗或者追逐的声息。因此眼前的情景,格外地让我觉得可怕。那重重的守卫看到我,像是事先已经约定好了一样,纷纷辟易在两边,让出了一条丈许的宽敞道路。冯大人在我身后呼唤,我回首看了看冯大人周身的大迎侍卫,说道:“我已经到了这里,你们放了他,还有他的随从,你们要拦着的人只是我。你们的首领问起来,只管让他来找我便是。若他不能平安回去,我告诉连卓将军跟容方铭继,说你们不听我的吩咐。”
一路上众大迎侍卫对我好生相敬,我想除了我这昌平公主的身份以外,更要紧的是阿继对他们的吩咐。恐怕如今除了我,没有谁敢这么大胆,再去叫一声“容方铭继”了。马儿跑得不徐不疾。我没有催马,也没有勒着马不让它走快。只是一任自然。因为我实在不知道我此刻的心情,那种既着急想要见到,又害怕见到不想见到的画面的复杂心情,无形中在引导着马儿的脚步。树林之外,六月末的天气,此刻早已经是艳阳高照,一片阴翳无所遁形的明媚。而树林里面,却是一缕缕光线冲破了树林的影子,地上处处都是斑驳的光亮。树林里面,格外平静。连人的呼吸声与马蹄踏飒的声音,都消失的无踪无迹。但是我能感觉到,纪云琅的气息。然后,我在树林的正中,见到了纪云琅。与阿继面面相对的纪云琅。看到纪云琅安然站在那里,我惊喜交集,所有其他的心情都一扫而空,我只知道,我担心的人,他好好地站在这里。我只能欢喜地叫了一声“纪云琅”,便怔在了那里。我真的太欢喜了,以至于我迈不开脚步,不知道我该怎么跑到纪云琅那里,我也忘记了我还有许许多多的话,想跟纪云琅问个清楚。而就在我喊出“纪云琅”的那一刻,纪云琅也同时惊呼“燕莺,你……”然而纪云琅的反应却比我要大得多,意外,惊诧,激动,紧张,当然,还有难掩的担心与欢喜。看到纪云琅这样的反应,我忽然喜极而泣。我一边伸手去抹流下的眼泪,一边笑了起来,我似乎从来,未有如此欢喜。纪云琅的脸色却随即变得郑重:“你……你又回来干什么?”
我微笑道:“因为我很想你。”
纪云琅的眼中有一丝动容,但他随即蹙眉道:“我跟你说让你回去,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你。”
我摇了摇头:“纪云琅,那怎么可以。一个人若是心甘情愿,那么死都可以,一个人若是心里不情愿,就是做了全天下的女王也没意义。”
纪云琅的眼中有些惊异,但随即便是了然:“你都知道了。”
我点点头:“可是,我还有很多事情,要问你。”
纪云琅尚未回答,却是阿继打断了我的话:“燕莺,你来了。”
我扭过头去,太阳的光线自东边斜射过来,阿继却是背着光线逆光而立,有成束的光线照着浮动的纤尘打在阿继的肩头、衣襟上,却没有照到他的脸庞。或许是光线的原因,阿继的脸色显得有些阴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