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晚，姬南和林沮段越一行，住长平。作为这一地君原来的郡府所在地，长平已经看不到半点郡所在地的样子，城墙坍塌破烂，城楼只剩几根巨大木梁，城门无守，进出行人稀少，皆半垂着头。下马，一行人步行进入了城门。进去之后，行人稍多，道路似乎也是修整过的，明显有新土填过坑道的痕迹，街道两边的店铺，也大多开着，买卖正常进行。来往行人，看样子有不少外地人，上党是韩赵秦魏周四国交汇之地，四条陉通向天下各地，所以，不少做生意的人必须从这里经过，而丹河两边，泫氏地，光狼城和长平，以及偏南一点儿的高都，都是必经之地。行得一会儿，看见几位官史模样的人正指挥几位力工在搬运一街道上的石头，看样子是修城墙，其中一位长胡子中年人，抱着一卷竹简，一脸严肃。姬南：“看样子，这长平也不是没有人管吧。”

林沮拉了边上一行人：“这几位长官模样的人是何官署的？”

行人：“原长平郡冯郡守死后，这长平由冯安执守，这几位是郡守府的人，那人便是冯安。”

果然是冯家人在管理着这一地区。正说话间，那冯安突然用手中皮鞭抽向一力工，嘴里怒骂：“三百石工，数日未完，你当如何处置，吃我鞭来！”

然后便有人上前拉住两人，那力工缩了头，拱着手，不说话。便有人把那生气的人拥着朝一边走了，那被打的石工呆在原地，半天不语。周围看热闹的人中，有人上前劝说，他只顾摇头。姬南：“林沮，上前问问，何事？”

林沮便走了过去。一会儿，他从人群中走出，说：“冯相公下的任务，招三百石工，修这长平街道和城墙，此人是一工头，招了三月，没有招齐一百工人，完不了工，被责打。”

姬南：“为何招不到，贪墨了？”

林沮：“如今丹河两岸，哪里还能招到男丁？”

姬南看得不远处有一酒店，就招呼林沮：“算了，我们先住下吧。”

一行人，拉了车，进了那间客栈，客栈门边，挂着“武安营”。客栈较宽阔，门口收拾得干净整洁，高大柜台里，一老帐房正在写划。段越上前：“掌柜，住店。”

他抬头看了我们一下，朝里吼：“小业，来客人了，住店！”

随后便有一人从里面飘然而出。姬南愣了一下：出来一女子，玄色衣裙，长发高高束在头上，洁白的头绳很严整地束着黑黑的长发，然后和着部分长发自然下垂，走进来时，因为快了些，那发和绳一起飘动，她大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了这些人一眼，长睫毛轻轻动了动，手拂了一下饱满的前胸上散落的长发，并没有见了客人那种热情与兴奋，淡淡地说：“客人朝里走吧，左边上楼，第一间开始选择便是。”

说完，转身进了里屋。美女！她一举一动，浑身散发着成熟美女的流光溢彩，冷艳性感却不妖气，虽然和束依不是同一种美，但是，这确实是一美女，姬南的心，动了！除了姬南和段越林沮，他们同行的还有二十位兵士，他们安放好小车，进了里屋，没有姬南的命令，他们不会了随意下楼行动。稍加安置，姬南和林沮段越下了楼下大堂。姬南问那掌柜：“掌柜，这长平无人管理，为何还需修这城墙？”

掌柜：“不修不行，最近有一伙山贼，收结了数百人，不时进城抢劫，居民们只好凑了钱，修这城墙。”

林沮：“有墙无兵也不行啊？”

老掌柜：“长平有兵，冯安组织了数百老兵，平时干活，有贼来便打贼。”

这时，门边来了数人，一身尘埃，面黑精瘦，脸上杀气十足，他们也不言语，直接便到了一桌坐下，朝我们这三桌人看了看，也没有表情，只顾喝热水。掌柜对姬南笑笑：“您看，说着兵，兵就来了，失陪。”

店里的伙计，也没有问，直接端上了一些酒肉，看得出，这几位人是这里的常客。吃饭时间也到了。店里还有另外一桌人，只有两人，也是外地人的样子，只顾闷头吃饭，撕肉，没有理睬这边。店里，三批人，一声不响，只顾吃饭。那刚进来的一桌，不时用凶狠的眼光看向这里，段越小声：“公子小心！”

果然，那边一位站起身，朝这边走了过来。他声音很大：“几位，哪里来的？”

段越准备站起，被姬南按了一下，便打住了。那人目光阴了下去：“怎么，爷问话，不回？”

这时，掌柜急上前：“赵铆，这几位是过路客商，不是秦人！”

姬南站起了：“你是何人，如此无礼？”

那人把掌柜用手推一边，说：“这天下本就无礼可讲，在这里，爷想惹谁，就惹谁！”

他身后，一个青年从桌边站起：“赵铆，不是秦人就算了吧，下午还有事呢。”

哪知那位赵铆一笑：“不是秦人，在这长平，也不能由着性子来，大哥，这几位有点横，让兄弟教育一下他们。”

说完，竟然一只手朝姬南抓了过来。姬南可是货真价实的书生，这飞速而来的手，他根本无法逃避，段越身形一晃，肩便顶在了那位赵铆前胸，轰的一声，那人被重重顶飞，跌落在两桌子之间。段越：“公子岂是你可以动手的？”

哗地一声，那五六个人全围了上来。刚才说话那位青年从桌后突然站起：“哟呵，何处来人，敢在长平惹事？”

段越：“惹了又如何？”

那青年哼了一声：“嗯，很好，看这位身手，练过，门外一斗？”

段越看了看姬南，姬南点了点头。数人便拥着段越和那青年走出门外，朝外走时，那青年顺手便抄起身店门一棍子。出于看热闹的心态，姬南不阻止这场没有悬念的打斗，他和林沮，抱着手出了门边，和那群混人一起观看这两人打架。哦地一声，没有任何开场白，那人一棍便朝段越劈来，段越轻轻一侧身，几乎贴着他的脸棍子劈过，砸在地上，震起碎石，就这一侧身的功夫，那人的腰全露在段越面前，段越一脚踢去，力道收了三分，因为这一脚足以让这青年残伤，脚没踢到，段越却是突然平地掠起，后退三步。那青年棍没收回，以棍尾为棍头，突然转向，刺向扑来的段越，幸是段越躲的快，不然，这一棍刺来，定会受伤，两人站定。那人冷笑，脸上那道斜疤拉起长长的：“好快的身手！”

话没有说完，又是一棍刺来，没等段越反应，改刺为扫，突袭段越下盘，段越只好再次掠开，周围一片叫好声。一阵轻轻淡淡的香气，那位小业老板娘出现在姬南身边，她看着这两人的打斗，冷冷地没有表情，既不制止，也没有叫好。以段越之威，连接三个回合，竟是一招没有回，那群人看到兴奋处，便开始挖苦起来：“爷，别躲啊。”

是的，不能再躲，不然会丢了公子的脸，段越从地上抓起一根短棍，以棍为剑，在手里捏着。那青年抽回棍，盯着段越，突然掠起，狠劈向段越，如一道风吹过，所有人只觉眼前一闪，那棍子在空中突然滞住，因为段越手中的短棍已生生顶在那青年的喉咙上。啊，这么快？那青年手中松了长棍，两手上举：“历害，我认输。”

周围那几位却是很不服，见老大输了，呼啦一声便围上了来。这时，啪啪两声，有人拍手，寻声望去，是店老板娘，她呼：“赵铆，阿四输了便输了，还想打群架，丢人不！”

果然，老板娘这么一呼，那几位凶神恶煞的人马上收了手脚，朝后退去，那位打架的叫阿四的青年，和段越拱了拱手，看了我们几眼，再看看老板娘，吹了两声口哨离开了，也没有看到他们给酒钱。姬南问：“这是什么人，吃饭不给钱？”

老板娘绝美而冰冷的脸动了下，想了想说：“赵人，武安营不收他们钱。”

姬南：“为何如此蛮横？”

老板娘：“他们不蛮横，只是怀疑你们是秦人。”

姬南：“是不是秦人有什么不一样？”

老板娘冷冷地说：“如果是秦人，便打将出去，或者直接杀了。”

姬南：“啊。”

老板娘说完，转身回到后院去了，姬南看向掌柜，掌柜摇摇头说：“公子不象一般人，可曾听说长平之战活下来多少人？”

姬南：“两百少年。”

掌柜：“那两百少年，有的回了赵国，有的没有回，在这长平各邑住了下来，如今过去了五年，当年的孩子，长到已经二十出头，这几位，便是当年长平之战留下来的几位孩子。”

这的确让人震惊，姬南说：“他们为何不回赵国？”

掌柜叹气：“仗是打完了，可是这些少年无家可回了，为何年少出征，因为家里无人不得已才上的战场，有的是家里本来无人，有的是跟父亲哥哥一起来的，父亲或者哥哥都死在战场上了，他们也无心再回原籍，所以，这些人在这长平一带留了下来，他们很是仇恨秦人。”

原来如此，怪不得上来便直接问：是不是秦人。在聊天的同时，美丽的老板娘在店内小院招呼一些人堆木柴，没有和别人交流，而店里那位单独的食客，从这两群人打架开始到打架结束，他几乎没有朝这边看一眼，只顾吃饭，此时，也吃完了，付了钱，离开了店，段越久历江湖，看了这人一眼，朝着林沮低语了几句。林沮点了点头，回头继续和掌柜聊天：“他们在这里，如何生存？”

掌柜：“开始的几年，他们在长平掩埋那些将士的尸骨，一做便是两年，当地人捐了些财物，韩国象征性给了一些掩埋费用，这些人基本上可以生活，后来，将士的尸骨寻完，他们在当地做一些小生意，帮别人做力活，给郡府做工当雇佣兵，基本上能生活。”

姬南：“长平之战过后，尸骨掩埋需那么长的时间？”

掌柜：“世人都说白起坑杀四十万，其实是分开杀的，四十万人在一起，就是逃将起来，也很难挡住，如何坑杀？大多数是杀了过后，运到死亡谷的，所以，长平到光狼一带，到处都遗留了赵人的尸骨。”

聊到这里，话题越发沉重，都不禁叹息。掌柜说：“他们掩埋的不全是赵人尸骨，秦人兵士在这里遗存的也不在少数，秦人也给了韩一些掩埋费用，府郡用这些钱集中处理秦人尸骨。”

战争带给双方的，都是灾难，秦人在长平虽然取得了胜利，也阵亡了二十万人，这二十万人，每一个有背后，都有一个家，何其惨！本来计划今日去见一下郡守，结果，在店里聊天，一直聊天天晚，林沮说：“公子，连日奔忙，早歇息吧。”

入夜，外面突然鼓噪起来，街上有不停有人跑动，然后有锣声，然后便是老掌柜拍门：“公子，起来，有强人进了长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