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正午,终于有人报:“成皋公子回,半个时辰到屯留。”
所有人做好了迎接准备,赵人还准备了鼓乐钟声,当远处一行人出现在地平线时,钟声悠悠响起,颤动着天地,修长沉远,如霖散天地,如叹息充于寰宇。姬南快马向前,身后,段越和林沮跟上。成皋没有骑马,他在一个巨大的车里,姬南策马上前,兵士认得公子,停下了马车。姬南掀开帘,成皋面无人色仰躺在车里,双目呆滞,边上,有一小待应在照顾,姬南大呼:“成皋,怎么了?”
听是姬南的声音,成皋翻身而起,呆看着姬南,突然,他的脸开始扭曲,二十几岁的人,突然开始大哭:“姬南,三千人,没了!”
然后开始痛哭。姬南上车,静看着他,成皋是个性情中人,此番大战,是他第一次亲历将士生死,对于他,就好比渡劫,过了这一劫,他就是叱咤风云的名将。他伏于姬南身前,痛哭不止,声音传出车外,外面的将士莫不掩面而泣,这些人是他从故周三十六邑讨要来的,与他心血相连。春风漫野,成皋的哭声,在屯留这北郊散入春风,赵国的钟声,还在一声一声敲着,大周就如这严冬过后撕开泥土漫出来的春天的气息,痛苦而充满生机。姬南扶着成皋下了车,他一身白衣,还是那样披头散发,步履飘浮,但是,发泄过后,他精神状态明显恢复,他和姬南并肩而行,很快便有了先前那傲然落拓的姿态。赵偃躬身:“赵国太子赵偃,替我王在此迎接公子大胜而回,公子为赵除一边疆大患,不世之功,赵永世铭记!”
他身后,随从的赵国兵士气齐齐跪下:“赵永世铭记!”
毛遂上前大声呼:“赵王令,周公子成皋,替赵阻北戎大功,现封周公子成皋为赵慑北将军。”
他身边,有兵士把准备好的具有象征意义的兵符和金器给了成皋。成皋回头看了一下姬南,姬南点头,他拱手:“谢赵王。”
礼成。毛遂这才上前,深深一辑:“公子以五千众,斩杀北兵十万,天下人莫不震动,毛遂五体投地,公子受我一拜。”
姬成皋轻抬头:“毛先生不必多礼。”
寒暄之中,一行人,进了屯留城。小住一晚,再次南行。一路上,姬南也下马和成皋同车。一夜休息,他精神再次好了一些。他说:“你北上迎接我,不会只是迎接我吧。”
姬南说:“迎接你是真,有事情也是真的,但是,我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担心你能不能接受我的任务。”
姬成皋吐了一口气:“放心,我没有那么脆弱,兵士生死,本就不属你我,为了胜利而死,乃军人宿命。”
姬南:“我估计,秦人不久便会攻魏,目标应当是吴城!”
姬成皋:“秦人攻魏,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关我们什么事?”
姬南:“你刚在柴章谷灭了他一万人,而且重伤赢摎,加上谷城被灭秦两万人,秦早已经把周当成他东出的阻碍,趁洛阳还没有做大,扼杀周,才是秦人这次东出的主要目的。”
成皋惊起:“真要如此,你如何应对。”
姬南:“秦一旦攻吴城,魏兵会很快败下,两旬左右,秦兵可到洛阳,到时,我传信与你,你接信后,发兵南下,过白径驻兵黄河边。”
成皋:“洛阳,如何守?”
姬南淡然一笑:“有我在,守洛阳,涂家坪一万人,灭杀秦人足矣,以秦人攻魏的特点,为了照顾粮草运送,他最多会出兵十万,车架粮草一起,走河水,骑兵战车走南岸,应当不过七八万人,区区七八万人,在我眼里,弹手可灭!”
成皋:“我陈兵何为?”
姬南:“震慑秦兵,他顾忌身后的你,自然不敢与我持久撕打,如果他放弃,直接东行攻魏,我们一南一北,趁机拿下野王,如果秦兵在洛阳打住不前,要与我死战,我便全数灭杀,你西行拿下秦河东十城,野王由姬索去攻,无论如何,此次,只要秦人敢对洛阳动手,野王必属我,而且,从此,镐宫再无秦人!”
成皋精神大振,抚掌:“好,只要能赶走镐宫的秦人,我做什么都可行,你放心,我一定训练好士卒,调养好身体,不久,我又可以上阵执戈杀敌。”
姬南看着他,说:“本来,你当为我兄长,此番出兵先俞,大胜,我却没有任何方式可以嘉奖。”
成皋笑:“我为周室一员,洛阳隐忍苟活二十年,现在能和姬南一起,与天地争命,我哪需要什么奖励。”
他说:“而且,我,只比你大了几日。”
姬南轻轻笑了笑:“成皋,如果有一天,大周足以震慑天下,你愿如何?”
成皋挠了挠头,目光稍稍凝聚:“率甲兵数万,踏平临淄!”
姬南:“等洛阳和秦一战之后,周王室将不会再安宁,齐国,也不会毫无动静,你放心,我依你,迟早有一天,会让你出兵齐国。”
晚,宿长平。冯安自然懂得姬南的心事,把他安排到了武安营客栈。老掌柜夫妇跪拜迎接公子一行。姬南见到他们,心里自然空空荡荡,他多么希望,出现在客栈门前的是那冷如寒霜的脸。庹小业,孤身一女子,浪迹天涯,在何处?稍息,冯安报告上党情况。上党情况稍好,有不少人从各地回归,韩军一万多人留在上党作苦力,所以,道路桥梁等公共设施也修整完工,目前,十七城报告的情况中,基本上不差劳动力,这个春天,粟谷等物会大面积种植,今年,如遇天时,会有好收成。姬南:“唐三那边,情况如何?”
冯安:“唐三那边,两个工厂,生产正常,工人自留生产用地,可以自给自足,基本上安居乐业。”
姬南:“等武安和邯郸的生铁送来过后,上党将建多处炼炉,你提前选好地址,与唐三商议,一月之后,我从洛阳派工人来指导炼铁。”
姬南指着身边一人对冯安说:“这是夏默,西周老人,为人忠厚,你把他送到唐三那里,做唐三副手,你以后,也多和夏默往来。”
夏默对冯安拱手:“在下见过冯郡守。”
冯安拱手,然后和夏默退下。从咸阳回来时,带回五人,除了夏默,还有陈卜,和张杨,另有两位做厨的妇人,那两位妇人愿意跟姬节到單狐,公子便应允了。这三位,陈卜到布衣盐庄做事,张杨到涂山坪帮刘三做做。对这些忠于周的老人,无能力,不能亏待他们,得让他们衣食无忧,如果有能力,姬南会重用他们。夏默在三人中,反映机警,处事灵活,而且多年跟西周文公忠心无二,哪怕文公在咸阳受辱,也一直陪同,如果夏默对上党的军需生产上手快,姬南会让他接替唐三的工作,唐三,另有重用。姬南离开长平,带着只有他才明白的失落,临行,他问老掌柜:“小业何时回?”
老掌柜:“小姐没有言说,只说他六年守魂,期将满了。”
春天来了,上党那些荒芜的田地,终于有了绿色,到处是来往耕作的人,一路上,不时能遇到官人在指挥农人劳作,上党,终于有了一些上天之党的样子。姬南一行,悄然回到洛阳。这个春天,姬南是在炉火边与铁水为伴中度过的。各地的各种各样的消息,会通过陈奇铺设在各地的情报网不停地传到涂山坪或者是秋桐,秦赵依然在调兵,攻魏的意图已经很明显,楚国那五千人,安静过了單狐,消失于蒿山之中。秦国在赵国与北戎一战之后,稍稍停顿。姬成皋以一万众灭杀北戎十万军的消息震动天下各国,皆打听情况是否属实,姬成皋是谁,和姬南是什么关系?当一炉一炉上好的铁出来,姬南长长松了一口气,打铁的师傅千锤百炼,几把新铁打成的刀具终于出现在姬南和林沮平安等人面前。杨虎提一铜剑,申辚执一铁剑,两人一声大呼,相互劈去。铛地一声碎响,铜剑断裂成两段,而铁剑,虽然卷了一个口,但是,震颤之下,竟然没有断。铜剑太碎,所以只好把剑脊做厚,这样一样,加了重量,而且材料也跟着增加了,铁剑却可以做得更薄,而且加了锰和其他矿物后,剑身的韧性和剑锋的刚性都很好。姬南:“刘总管,安排工作,增加工人,按我们商议的形制,开始批量制做铁枪和铁刀。”
刘三应诺。姬南查阅了资料,历代战刀,有两种让他最为中意,那就是汉刀和戚家刀,和铁臂等人商议后,决定按戚家刀的形式生产,这种刀无肩乃利,妙尤在尖,刀身下半几乎不开锋,刀窄柄长,可双手执,适合步兵战,同时,生产一批铁枪,替换戈,比戈轻便好用。同时,准备二十工人,培训熟悉后,派往上党交与夏默和唐三。铁的治炼,可以大规模进行了,相信用不了多久,周的兵士们所有刀枪定会比其他各国的刀枪尖利好用。公子会不时回一次落阳城,见见平安兄长,或者见一下洛文公,当然,见洛文公时,自然会到姬成皋的府上见见那位子南子默。子默会在门前等着公子,然后和公子一同去洛阳城闲逛,这个干净无邪的人,见什么都好奇,完全不像一位成了年的公子。姬南:“你是不是从小生活在宫中没有出过门啊?”
他竟然点头:“是的,这一次到咸阳,是我走得最远的一次了。”
然后便笑,那笑起来的样子,如他身后正盛开的梨花,洁白如雪,姬南也笑:“子默,你象个女子。”
他笑:“许多人这么说,我习惯了。”
然后说:“还是做个男子好,不然,这一次,我哪里能千里奔咸阳。”
说话到这个话题,就沉重了些。姬南说:“不提这件事吧。”
他摇头:“怎能不提,最多还有一月余,我便得回濮阳,准备一些事务。”
姬南:“听闻魏已经立子南子奂为卫国君,你如何处?”
他:“我只想给兄长报仇,把魏兵赶走,对于子南奂,由他做国君去吧,毕竟是我二哥。”
姬南:“你带秦兵入卫,赶走魏兵,你不做卫国国君?”
他摇头:“我一素人,不想做这国君。”
竟有这样的人。大战在即,能和子南子默在繁花盛开的洛阳聊玩,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他们从城里玩到城外,邙山上,遍地紫白色的小花,名叫莺莺叫,子南很喜欢这种小花,手捧多束,不舍放下。春花易落,春天很快过去,当莺莺叫从邙山消失过后,时间很快进入七月,七月的天,开始热起来,天地间,已经一片翠绿,洛水汤汤,万物齐生,这个季节,不适宜作战。但是,秦国在多次暗暗调动兵马之后,终于开始出兵。首战果然是吴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