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发出疑问的,是博士顾炒,他端着一盏酒,摇摇晃晃走到姬南面前,当然,如果他没有喝醉,也没有这个胆,因为在这里,姬南今日是贵客,是替魏收回了十城的王孙姬南。他说:“自秦东向以来,能以一城之力大胜秦兵者,无有!唯公子天威难测,一力抗秦,老翁敬佩之至,公子年少,初出便震动天下,古今未闻,三战,一战新郑,以五六千兵,慑韩王俯首;二战上党,灭秦一万,获韩兵两万;三战雁门,以一万兵,斩首十万,何其壮也!何其壮也!”
下面便一片颂扬之词,姬南倚着青铜案子,慢慢喝了一口酒,等着他的下文。顾炒回头,一手执盏,一手抚胸,走下台阶:“老夫闻公子战,如闻故事,实不敢信,实不敢信啊。”
便有声音附和:“是也,不敢信。”
顾炒:“直至今洛阳一战,在座有董内史,有太史王博,少尉姜其,皆观得洛阳之战,公子天雷神威,让秦人颤颤如涉悬崖,尺寸不可进前,秦人自孝公以来,何曾如此狼狈?不曾!”
姬南一言不发,佯醉看着他挥手陈词。顾炒声音小了下来:“更有闻公子乃雷神传世,每战有天雷相助,凡人难测也,今公子来我大梁,为魏之大幸之事,今后魏与洛阳,手足相连,同进同退。”
魏王点头:“能与公之这样的天人为友,是魏国之福。”
姬南说话:“韩非有言,龟策鬼神不足举胜,左右背乡不足以专战,然而恃之,愚莫大焉。周弱,为秦所欺,南本不过單狐一小子而已,为周社祭计,执周王令发兵單狐以拯周室,众位莫要再过褒扬,传我为雷神者,市井之言,不足为信,敬大家一盏酒,略洗羞愧,南汗流湿背,诸位实不能再言。”
然后姬南仰头便喝。席左有两人,一直少言,一是武将西门邺,另一位是楚将黄凌,只闷头喝酒。顾炒还没退下,一武夫模样人站起,扑身而进,竟然是楚将项横,魏王挥手,他竟然当成没有看到,直接上了两级台阶,举盏到姬南跟前:“魏王,他们文刍刍不敢言,我项横行伍出身,我来问公子几句。”
姬南看了一眼魏王:“这位将军醉了。”
魏王一脸难色,先看向黄凌,凌只顾喝酒,装着没有看见,魏王向这项横挥手:“将军醉了,来人,扶将军下去。”
项横:“慢,横只需一言,不碍事。”
姬南:“将军请讲。”
项横:“闻公子能引天雷,世间有韩王赵王等人亲眼所见,且洛阳一战,在坐有数位大人皆见天雷从天而落,今日难得见到公子,何不引天雷以助兴?”
说完大笑。武将席间,站起一人,同样的端着酒杯,摇晃而来:“魏芙也和项将军同请公子引天雷助兴!”
魏王大怒:“放肆,还不快扶魏芙下去!”
便有数位壮汉从宫门边走上前来。那位黄凌终于说话了,声音慢吞吞的,却透着无尽威严:“项将军,公子言之有理:你我为将之人,以兵威慑天下,岂能信市井鬼神之议,加上你我是客,不要为难公子,退下吧。”
说话文绉绉不漏半分水来,其味却酸得不行,姬南本来想胡弄过去,看这样子,心里知道:“这满殿文武,即便亲眼见我灭了秦兵数万,即便我就在眼前,但是,关于我那些鬼神莫测的战法,他们很难相信是真的,既然都醉了,我也不客气了。”
来大梁一趟,不震慑一下他们,也白来了,姬南就是要把自已造成大家心中的神,把周王室与上天联系起来,天子,上天之子,凡人岂能轻易欺辱。姬南轻轻一笑,喝了一口酒,大声:“慢着!”
众人皆静下来,姬南:“魏将军魏国之柱石,勇战秦军多日,刚从安阳苦战而回;项将军刚取鲁,灭一国之功,两位将军以盖天之功,今欲求姬南一雷,何其易也!”
啊,真要引雷?几乎所有人都放下了酒杯,魏王甚是不安,觉得如此对公子不敬,他连阻止:“魏芙无礼,魏芙无礼,公子莫怪。”
姬南本倚在铜做的案子上,那魏芙正好伏在案边,姬南招手:“两位将军真要看雷?”
魏芙嘻嘻一笑,一手执盏,一手靠在那案子上:“请公子赐一缕神威。”
众人皆瞪大眼睛,就是那一直低着头的西门邺也是抬起了头,看向这里。平安在赵王宫见过姬南引天雷,此番有些不安,怕姬南会出事,回头欲劝阻:“姬南——。”
姬南摆手止住平安,此情此景,他下得来台吗?姬南哈哈一笑,长袖里,电击手电已然捏在手中,隔着绸布,轻轻搭上铜案……就在姬南的手轻轻搭上铜案的一刻,嚓嚓嚓嚓数声细小雷鸣突然爆起,一时,数缕蓝光从铜案上炸向魏芙倚在案上的手,一声惨叫,那魏芙黑壮的身体平空被震飞,轰然朝后坠出,直直撞向他身后的项横,两位虎背熊腰的将军双双跌倒,那位魏鞭仰身抽搐不止。众人目睹那蓝色闪电纷飞,两位将军被震飞,那公子手下的铜案上还依然暴起丝丝蓝色电光,炸声细微却千真万确。啊!全场大乱!全场文武,一时颤动不止,数人离席扭身,欲逃,魏王手中的盏铛地落下。姬南大笑起身,说:“段越,扶魏将军起来!”
段越闪身,扶起了魏芙,魏芙回过神来,酒被吓醒一大半,稍定心魂,瘫坐于地,左右顾盼,继而伏身便爬行到公子案前:“芙鲁莽,望公子莫怪。”
那位项横,滚地而起,一脸惊惧,甚为狼狈。姬南慢慢下了两级台阶,扶了一把魏芙:“将军多礼,刚才姬南下手重了,惭愧!”
转身面对魏王:“王,姬南失礼。”
魏王惊魂稍定,跌坐于榻上,手抚前胸,满殿惊恐慌乱之声,久久不平。看向姬南的眼神,由开始的敬佩变成了一半恐惧一半敬佩,那位黄凌,眼光一滞,冷傲的神情动了动,急端起酒杯掩饰他的不安。魏王说话,声音轻颤:“公子神息一缕,震震天威难测!”
平息数息,敬酒之声再起,不过,近到公子前的人,头低得更低,不敢直视姬南的目光。大将军西门邺,一直没有动,魏王也感觉得到了这个情况,朝着西门邺噜了噜嘴,说:“西门将军一向热情好酒,今日这是为何?”
武将之首西门邺终于端起了他的盏,缓步来到姬南面前,躬身:“邺敬公子一杯。”
姬南一言没发,也端起了杯,一饮而尽,这位西门邺的身份,姬南也猜到了几份,因为舅舅西门明泽也在酒宴之中,从他和姬南喝酒时闪烁的言词中姬南感觉到这位西门将军我舅舅西门明泽之间怕是有些不愉快。董佻在洛阳和取得了姬南的支持,护国有功,所以甚为高兴,也一直伴在公子下首,此时他也有些醉了,在姬南身边哈哈一笑,说:“西门将军,你可知今日,在皇坛大街何人惊了公子车驾?”
西门邺一顿,低首回:“何人?”
董佻笑:“你家千金!”
没想到这位西门邺便是那绝美女子之父,姬南便多看了这位西门邺两眼。西门邺听董佻言,没有言语,低首退身下去,留下董内史莫名呆在那里。姬南轻声问:“董相,你说那奇女便是这位将军之女?”
董佻点头:“今日大街那大梁一绝的奇女子便是这位大将军的千金西门婉婉!”
姬南咚地放下了酒盏!“西门婉婉?”
这四个字在他大脑里如电光突然闪过。心里一百个骂:真他娘的遇见鬼了,怎么转来转去在这里赶上了,怪不得那女子见我那眼神里有千百种无法描述的滋味儿,怪不得这位和我从没谋面的将军总是一言不发,略显尴尬,原来如此。董佻没有发现姬南的变化,轻声自语:“大约两年前,那位楚国黄凌将军的父亲春申君便为这西门婉婉曾亲自来大梁为其子求亲……由魏王亲自作主,把西门婉婉许给了春申君之子黄凌……”两年前?那时姬南在單狐,正是两年前,在周王最艰难的时间里,姬南把亲自写的与西门婉婉的退婚书递给舅舅西门明泽,那种无奈与悲凉至今还萦绕心里,姬南斜了一眼那一本正经一脸孤傲喝酒的黄凌,突然发现此物如此碍眼。董佻还在不停地讲,他当成奇闻轶事作为酒中谈资,却不是姬南心里一阵一阵难受与怒火。董佻:“这黄凌少年英雄,配这大梁一绝,也算天下绝配,只是这西门婉婉订亲之后,一直不肯嫁到楚国,这黄将军,也亲自来大梁数次,此次取鲁,也不忘再来大梁,想来这亲事,不久定会促成……”姬南打断他的话:“董相,我敬你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