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黄昏，洛然在医院的楼道里爬楼梯，崔言就像是个扶着太后的首领大太监，眉头紧紧地皱着：“慢点，费什么劲，干脆我背你上去得了。”

洛然：……过了预产期一周，还没有动静，在医生的要求下，她必须要增加运动，每天散步爬楼，帮助胎儿入盆。“你今晚还是回酒吧去吧，”洛然说，“我没什么事的，检查也做了，一切正常，你这样担心，弄得我很紧张。”

“不去不去，我就在这儿看着你。”

崔言紧张道：“一回到酒吧，连闷死鬼都得被他们烦死，一窝蜂围上来，特别是那搞清洁的香姐，总跟我说，不怕提前啊，怕超过啊，说她们村里的什么人就是这样啦，后来怎么怎么样一尸两命……什么这医院不行，要转院啦，什么胎盘老化，什么玩意儿说得我想一掌拍死她。”

他屏住呼吸，等洛然又爬上去一级阶梯，才接着说：“你跟她们村里的大妈能一样？什么破玩意儿，等你平安生了，我回去就让她滚蛋，活没干多少，话倒是挺多。”

“别，”洛然说，“香姐对我好着呢，前几天还给我了我一个庙里求来的符……”说到这儿，她吐了吐舌头，笑道，“不过她让我把符烧了冲水喝，说孩子马上就能出来，我没搭理她。”

崔言：……“你不能回去骂香姐啊，她也是为了我好。”

洛然拍了拍崔言的肩，“香姐还说要替我做月子餐。”

崔言脸色大变：“以后你不许吃她给的东西，一口也不行。”

鬼才知道她会不会往食物里掺香灰。“知道了，我只吃你做的。”

洛然又爬了一段楼梯，停下来，转过身对着崔言，　笑得像个小孩。以前崔言是不会做饭的，总吃外卖。不知他什么时候偷偷学了手艺，现在的他，煎炒炸焖煮样样精通。“你就是每顿都吃的少，所以身体才不好。”

崔言埋怨道：“现在孩子也生不出来，真是……”他看洛然脸色不大对劲，紧张道：“你怎么了？”

洛然一手扶着楼梯扶手，一手捂着肚子，脸色突变，刚才还笑嘻嘻的人，还红润的脸，突然就像是被谁抹了石灰膏。“别紧张……”她强忍着宫缩的阵痛，低声说：“没……”“是不是要生了？”

崔言慌张地往后看看，再往前看看，没头没脑地把手机摸出来，像是一个被雷电劈了的人，手一直在抖。“你干嘛？”

洛然扶着楼梯扶手，在台阶上坐下来，等宫缩的阵痛过去。“我打120！”

崔言说。他还认真且严肃地盯着洛然说：“别怕，有我呢，有我在呢。”

洛然扑哧一声笑了，一笑阵痛更加剧烈，笑还没退去，就龇牙咧嘴地皱起眉来。崔言一慌，还把电话给打错了，电话那边是摸不着头脑的发小。“妈的，我怎么打给你了，老子要打120的！”

他骂了一声，把电话给挂了。完全忽略了发小着急地问是不是要生了的话。洛然看着他，温柔地说：“傻瓜，现在咱们就在医院里，你打什么120。”

“哦哦，”崔言极少有这样慌张的时候，用手抓着剃得短短的头发，从大衣的口袋里掏出一根棒棒糖，二话不说塞到洛然嘴里，再把大衣脱下，一股脑盖在洛然身上，“你等着，我给你找人去。”

他不敢碰她了，生怕一碰，这孩子就有什么三长两短。洛然看着他，还想说些什么，话没出口，就看他如同港产电影里，那些阿sir追击犯人的场景，从楼梯扶手滑下去……透过眼前的落地玻璃，能看到一团白色的毛衣，在夕阳里疯狂地飞奔着，像一团暖呼呼的小棉花。一米八几的大个头，在人群里左突右撞，差点掀翻了两个坐轮椅的老人。终于，抓住了一个小护士，那小护士一脸惊诧，被他拖着疯跑，护士帽子都被风刮跑了。“快，快快，快快，快……”崔言扛着小护士上来的时候，大长腿一下就迈了三级阶梯，在他肩头的小护士快晕菜了，被他放下的时候，脸色全是青的，崔言对小护士说：“我老婆要生了！”

“我没事！”

洛然觉得阵痛减轻了一些，扶着扶手站起来，突然她也慌了，抓着小护士的手，说：“破水了破水了，赶紧找林主任！”

她穿着针织的连衣裙，里头的连裤袜已经湿透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双脚分开站在阶梯上，活像一个机器人。小护士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从惊慌中回过神来，转过头，对呆愣的崔言吼道：“抱着她，产科就在三楼，出个楼梯间就是了！跟我走！都慌什么，不许慌！”

崔言比小护士高出一个头还多，当下像是个犯了错的小孩子，低下头来，小心翼翼地抱起洛然，跟着小护士。他眉头紧抿着，薄薄的唇也紧抿着，定睛看着怀里的洛然，轻声说：“没事的，你别怕。”

洛然抓着他的手，说：“你别怕。”

两人都急疯了，明明是在产科的住院部爬楼梯，慌不择路地抓了个后面养老中心的护士过来。林奕看到是养老中心的护士长把他们带过来，捂着嘴笑个不停。一番手忙脚乱，洛然躺在病床上，推进了待产室。“终于是来了，”她捏紧了拳头，看着白晃晃的天花板，默默念叨，“终于是来了，提心吊胆的日子，终于是要结束了，老娘可以卸货了！”

害怕和狂喜夹杂在一起，让她的心久久平静不下来。给她做检查的林医生倒是很淡定，脱下橡胶手套后，认真交代：“好好躺着啊，羊水破了不许起来了，安心待产。”

“嗯。”

洛然笑着说：“什么时候能生？”

她以为这就马上能生了，羊水都破了，那还不快了。“才开了一指，”林奕笑道：“等一会儿啊，晚饭没吃吧？我让崔老板给你做好吃的来，哈哈，你是没看到他那样，像根木头似的杵在门口，好不容易被护士劝得坐下来，一有风吹草动，就立刻从椅子上跳起来，我看倒像是他在生孩子。你有什么就按铃啊，我还有一台手术赶着去做。”

等一会儿。洛然把这四个字理解成了字面上的意思。她天真地以为，就是等一会儿，嘴角还挂着笑。她并不知道，林医生出了产房，郑重地拍着崔言的肩头，说：“你在这儿没用，有的等呢，一时半会生不下来，赶紧回去准备她要用的东西，我们的护士都免费给你做过培训了吧？不用我多说了？”

“她怎么样了？”

崔言木着一张脸，问：“为什么我不能进去？”

林奕怀疑他根本就没听到自己说些什么。“你进去陪着干什么，又不是你生孩子！别添乱！一会儿进产房，你就能陪着啦，”林医生苦口婆心道：“别愣着了行么，洛然说她快饿死了，你赶紧去准备吃的！听到了吗？”

听到洛然饿了，崔言的脸上总算是恢复了一些正常人的血色，算是听明白了，还没等林医生话音落下，他拔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