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大了，每一次出门，都声势浩大，整个楼道里都是洛远易的声音。周末，花鸟市场也比平日里更热闹。洛远易跟爸妈一起出门，一家人都穿戴整齐，像是画报里走出来的。他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在最前边，拽得不行。听到有人问去哪儿。他就抬起头，对崔言挑挑眼皮，把崔言当成他的新闻发言人，劲儿劲儿地说：“爸，告诉他。”

直到洛然给他脑门吃了个锤子，才安静下来。他现在可是燕子里当红小鲜肉，整个燕子里，只有他一个人上了那个国际幼儿园，社区的主任经常带着羡慕的语气说，好啊，小小年纪就跟些官二代富二代星二代做同学，你那些同学啊，将来全是外交官啦，明星啦，商界精英啦，往后燕子里就看你了。洛远易是凭真本事进的幼儿园，凭着好口才和一口流利的英文，把校长都给忽悠了，一点也没沾爸妈的光，完全是靠自己的本事，对于旁人的羡慕，他照单全收，自然自然地飘了。他几乎是飘出了花鸟市场，被崔言强制绑进了安全座椅，小脸才沉下来：“爸，我申请不用这个，行么？”

“不行。”

崔言把扣子扣上，还把带子拉得更紧些，盯着洛远易，冷声警告：“你再偷偷把扣子打开，把带子松开，下次就给让人打个钢的，你梅老爷的画眉笼子那样的，把你塞进去，听明白了？”

洛远易无奈地点点头。洛然没收了他的iPad，省得他总是盯着电子屏幕，没上小学就要瞎了。因为没事可干，他的嘴就闲不住了，问着问着，也不知小孩的脑回路是怎么想的，突然问了一句：“妈，我们什么时候去看外婆？”

洛然正捧着热咖啡喝，被烫了嘴皮子，没好气道：“你不是要上学么？”

她借着回头看儿子的机会，偷偷注意崔言的脸色。崔言就像是没听到这句话似的。洛远易又开始喋喋不休：“爸，你也没见过我外婆？丽莎的爸爸也没见过她外婆，因为她外婆在天上……她们都是去墓地看外婆的……我觉得丽莎的脑子有时候很笨的，人在天上抬头就能看了，去墓地看不是在地下么……我外婆不会也要到墓地去看吧？爸，你买黑色大衣，是不是因为这个？”

“崔，洛，远，易！”

洛然强忍着心里的火，回头狠狠地瞪了一眼小家伙。洛远易点了点头，安静了一会儿，又开始漫无边际地提问题：“爸，我考你，红绿灯为什么要做成红色绿色和黄色？不能做成紫色和粉色的么？”

崔言一本正经地给他解答。话没听完，他的思路又跳到其他地方去了。洛远易突然蹦出一句：“日子太无聊了，你俩给我生个小妹妹玩吧？只会笑不会哭的那种小妹妹，生两三个也行，我喜欢妹妹。”

洛然猛然转头，偷偷看崔言。“爸，我妈在偷看你呢。”

洛远易大声说。洛然把手里的纸团往后抛，恰好砸在洛远易的脑门上，她低声说：“你能不能安静会儿？”

“怎么啦？”

洛远易漫不经心地说：“嫌我话多？梅老爷也总嫌我话多，你把ipad还我，我就不说话了。”

原来这小家伙是故意的么？他的滑头，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小小年纪，就很会跟人谈判了。洛然对他，那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崔言轻声说：“洛远易，咱们玩游戏吧。”

“怎么玩？”

洛远易兴奋了，小背脊直了起来。“从现在开始，你看路上的广告牌，数一数红色有几个。”

崔言冷静地说：“到了停车的时候，数对了，就把iPad给你。”

小孩毕竟是小孩，即使天生聪明，也是玩不过大人的。洛远易很快就落入了崔言的圈套。“说话算话哦？”

他问道。“当然了，”崔言说：“我答应你什么没做过？”

到了停车的时候，就见到丽莎了，洛远易数了一路的广告牌，到最后也忘了自己是为什么数数。把车开到指定的停车点，崔言的宝马七系在一堆豪车里，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他抱着洛远易，走在露天停车场里，一边走，一边讲汽车的牌子，说一会儿回去的时候考他，看他能记住几个，能记得住十个，今晚就吃披萨。洛远易指着旁边的一辆，问：“这个好看，这是什么车？”

那是一辆深红色的法拉利。法拉利还在倒车，没停稳。崔言轻声说：“你小子还挺有眼光，一问就问了这一溜中最贵的。”

话音刚落，法拉利的车主就按了几下喇叭。洛然皱起眉头来，这人怎么那么没素质，也没人拦着他，按什么喇叭。洛远易把下巴搭在崔言的肩上，往回望去。那车门一开，先伸出来一条长腿，然后一张“本座乃一代逼王”的冷脸出现了。“呸，”洛远易说：“爸，我现在觉得这车不好看了，被某人拉低了档次。”

“哦？为什么？”

崔言问着，回过头去，看那法拉利车主，眉头不自觉地皱起来。又是他。又是易之恒。怎么哪儿都有他。简直无处不在。崔言下意识地拉住了洛然的手，这动作明显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易之恒看在眼里，眯起眼眸，笑了笑。“小笨蛋，”易之恒冲着洛远易挑了挑眉，“又见面了。”

“神经病。”

洛远易怒了怒嘴，拍了拍崔言的背：“爸，咱们快走吧，别理他。”

不知道谁是笨蛋。洛远易对易之恒挥着小拳头，警示易之恒别靠近。“走吧。”

崔言转头，在洛然耳边低声说。“你们先走。”

洛然捏了捏他的手心，先前走了一步：“我跟他说清楚，马上就过去。”

总是要说清楚的，否则他还真没完没了。“妈，你别搭理他。”

洛远易着急道。崔言看洛然神情坚定，知道劝说无用，抱紧了洛远易，说：“嘿，你家丽莎来了。”

一辆宾利驶过，一个洋娃娃似的小女孩从后座下来，灿烂地笑着，用流利的英文，冲洛远易打招呼：“嗨，路易斯，这是你爸爸吗？他长得好高啊，你爸爸真酷！他的腿好长，他是运动员吗？”

洛远易有些不好意思，点了点头，本来该接一句，你爸爸也……但他看到了小女孩身侧的爸爸，又肥又老还秃头，实在是夸不出口。崔言牵着洛远易，和丽莎的父母一边说着寒暄的闲话，渐渐地走远了。崔言连头也不回，洛远易跟丽莎走在前头，两个小孩有说有笑，完全不知道烦恼为何物。明明风和日丽，崔言却感觉到心凉，他拢了拢身上的大衣，强颜欢笑，应付丽莎妈妈的问候。“崔先生，你的妻子来了吗？”

丽莎妈妈是个金发碧眼的大美妞，用蹩脚的中文问道：“丽莎说她是个美人，我总想见一面的。”

崔言点头，说：“她……一会儿就过来，遇到个朋友，在那边谈点事。”

“不知崔先生在哪里高就？”

丽莎的秃头爸爸问道。“客气了，”崔言说：“我，开酒吧的。”

“哦……”迷之沉默后，接一句，“这样啊……”再然后，飞快地，沉声一吼：“丽莎，过来！”

丽莎爸爸牵着丽莎，走在前头，胸脯挺了几分，他拉长的语调，在干冷的空气里，很刺人。“崔先生，很抱歉，我们先走了。”

丽莎妈妈还算有礼貌的，对丈夫的无礼很是尴尬。洛远易走过来，像是一只战败的公鸡，牵住崔言的手：“爸，我觉得丽莎爸爸好像不喜欢我……”“哪有啊。”

崔言虽然这样说，心里却不由自己控制地想，若是易之恒，或许报出姓名，对方就会是天差地别的态度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