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吧，你预备怎么帮我？”

崔言眼睛盯着前方的路面，轻笑着说。不知道的，以为他在说什么笑话，他显然不信任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老头子。不过这老头是洛远易的爷爷，要是算起来，沾亲带故的，也跟自己有点关系。郊区的夜格外寂静，崔言的车速很快，汽车贴着山道，左右摆尾飞快地穿破黑暗，像是一条急速穿行的蛇。易成和不自觉地抓紧了车窗边的拉手，但他触碰不不到实物，脸上全是慌张。崔言刚刚急速前行，突然猛打方向盘，来了个神龙摆尾，过了一个急弯，转头看易成和的脸色，夸张地笑了起来。“您已经死了，脑死亡，还记得吧？大罗神仙在世，您也起不来了。”

他一边笑，一边说：“还把自己当人呢？”

易成和收起脸上的惊恐，淡淡道：“你还是开慢些好，我是不要紧了，可你是人啊，你的命还要留着，照顾我孙子。”

经他这么一说，崔言脸上的笑意一点点凝固，车速真的慢了下来，从猛兽变成了乌龟。车子缓缓地在山道上爬着。惜命了。崔言不得不佩服，笑道：“当过领导的人，就是不一样，讲话总是能一针见血，看上去没什么本事，说都能把人说晕了。”

“过奖。”

易成和恢复了大佬的淡定。“你不相信我会真心帮你？”

他问。崔言面无表情，右手定着方向盘，左手却一直在把玩洛远易剩下的那个小玩具。易成和打量这辆车的内饰，中控的大屏幕上，贴满了花花绿绿的儿童贴纸，车门处也有儿童水彩笔画过的痕迹。手套箱里，扶手箱里，全是小孩的玩具。放置水杯的地方，放着一个儿童用的吸管杯，一个保温咖啡杯。咖啡杯上也全贴满了巴斯光年和美国队长。方向盘中央，贴着一家三口的合照，在那照片里，洛远易笑得很开心，脸颊扯开来，像是一个蒸裂口的白面馒头。“我看得出来，你很喜欢那个孩子。”

易成和说。对于普通人而言，这样的一辆车，已经算高级轿车了，普通中产阶级，如果买了这样的车，一定是极其爱惜，绝不会让孩子在上面涂鸦，更不用说将这个中控屏贴得面目全非。这车是顶配，内饰多数采用的是高级皮革，水彩笔的痕迹，根本清洗不掉。这样一来，二手不容易卖到好价钱。然而崔言却一点也不在乎，有一股豪气，只要我儿子高兴，怎么画都行。也不知道是对孩子太过溺爱，还是真的不把钱财当回事。“说重点。”

崔言左手捏着小玩具，用塑料的小玩具，敲了敲窗，转过脸，盯着易成和，“刚才问你话呢，你别扯远了。”

“我能让易之恒死心。”

易成和说：“让他不再纠缠你们，你们的生活还跟往常一样。”

“真稀奇。”

崔言觉得有些难以理解，转头看着易成和的侧脸，问：“你明明知道那是你孙子，不想让他认祖归宗么？”

“想，”易成和冷笑道：“可我只想要孩子，要是没有你，孩子是一定要回归易家的，现在多了你，事情不好办了。”

“生意人就是拎得清。”

崔言重新凝视着山道：“可惜你的儿子没你明白事理。”

“你想办法，让我去跟阿恒见一面，我有信心能说服他。”

易成和说。崔言笑得眼睛眯起来：“您觉得我有那么大权限，想安排你跟谁见面，你就跟谁见面？全世界都能看到鬼，岂不全乱了套了？”

“那小孩为什么能看到我？”

易成和惊呼道：“那个捡破烂的老头也行。”

在过去的这几天里，他觉得谁都能看得到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什么状况。“老邪可是退休公职人员，”崔言认真道：“可不是什么捡破烂的老头，还有，我儿子天赋异禀，不仅能看到你，还能一拳打飞你，下次不许再去找他！”

“也就是说，我的家人，全都看不到我？”

易成和问：“你就没有一点办法么？”

他低下了头，喃喃自语：“怪不得在酒吧门口的时候，如月不肯给我开门。”

这话给崔言听到了，他不动声色地想：那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果然是跟易家有关系，找机会赶出去才行……“一会儿我把你送到市区，”崔言说：“你看哪里顺眼，就在哪儿下车吧，到处玩一玩逛一逛，累了就乖乖躺回身体里去，别再没事干，来找我儿子聊天了，明白么？”

“不，”易成和摇头说：“我一辈子都在掌控别人，现在我连自己的状态都掌控不了，太让人难过了，我一天也不能等，我要结束这样的日子，你帮我！你必须帮我！”

兴许是因为怨气，易成和脸上飘出黑雾，眼珠也变成了蓝绿色。崔言淡定地伸出手，一把按在他脸上，把他拍回座位上坐好：“再可怕百倍的我都见过，你这小儿科，留着照镜子吓自己吧。”

“亲子鉴定！”

易成和说：“可以提出跟阿恒做亲子鉴定，阿恒是一个讲究证据的人，只要有法律效应的文件，证明那孩子跟他没有关系，对他而言，洛然就是背叛者，阿恒痛恨背叛者，绝不会再纠缠你们。”

崔言看着他，像是看一个智障。连你自己都明白，洛远易是您家的孩子，怎么才能证明不是？“实不相瞒，”崔言慢条斯理地说：“这个事儿已经安排上了，而且，已经都安排妥当了，用不着您什么事儿。”

“哼……”易成和说：“你们太小看阿恒了，你们指定的那些地方，他能相信么？不管结果如何，他一定会提出做二次检验的，到时候，肯定会在我们易家自己的医院进行，你们还怎么搞鬼？只有我能左右结果。”

“你怎么做？”

崔言笑道：“就凭你现在的力量，连支笔都拿不起来。”

“我在医院的时候，不是这样！”

易成和受不了被看低，大声说：“我在医院的时候，能做的事情很多。”

崔言转念一想，也对，在那医院里，他夫人给他设了灵堂，没日没夜地给他念经加持，力量当然会比在外面强得多。“如果事情真像你说的这样发展，”崔言把车停在路边，侧脸看着易成和，伸过右手，沉声说：“等事成之后，我就如你所愿，替你把呼吸机拔了，送你一程。”

易成和把手搭上去，一虚一实的两只手，握在了一起，定下了某种特殊的契约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