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炀愣了愣，忘了去纠正淳于璟轩不合时宜的称呼。自中秋宴之后，淳于善一直对叶翩然极为感兴趣，甚至开过几次顽笑说想要娶叶翩然为妻，但他的这个弟弟向来放浪形骸，洒脱不羁，他也不知他到底有几分真心。见他父王不说话，淳于璟轩立刻明白这事有转机，他用小胖手轻轻握住了淳于炀宽大的手掌，道：“父王，轩儿不想六王叔娶阿姐为妻，不想让阿姐做轩儿的王婶。”

淳于炀终于回过神来，他深深地看了面前粉雕玉琢的小娃儿一眼，道：“这事由不得你做主。”

“可是父王能做主啊。”

淳于璟轩满脸天真无邪，“父王娶了阿姐，六王叔便只能另寻他人了。”

淳于炀沉声问道：“为何一定要是她？”

“因为……”淳于璟轩明亮的眼眸蒙上一层水雾，“睡在阿姐身边，轩儿能梦见娘亲。”

手几不可察地一颤，淳于炀的唇角紧绷起来。“父王，娘亲她在世时，也与阿姐这般……这般……”淳于璟轩正苦思冥想着合适的措辞，就听得淳于炀开口道：“她们两人从样貌到性子，没有一处相同。”

淳于璟轩眼睛一亮，安静而又满含期待地看着淳于炀。他们父子本就极少独处，更别说像如今这般谈起他的娘亲了，而且王府中向来也不许下人与姬妾私自议论前王妃，故而他长这么大，对自己娘亲的所知真是少之又少。“你娘亲自小就与你外祖父在营帐中长大，性子爽朗洒脱，言行不拘于世俗礼教，当真可以称得上是‘女中豪杰’。倘若她现在还活着，想来定会成为闻名天下的奇女子。”

淳于炀道。淳于璟轩高兴极了，他、他娘亲果然是世间极好的女子！轻抚了一下他的小脑袋，淳于炀的声音低沉下来：“为了你，她牺牲了许多，亦承受了许多痛苦，故而父王一直对你十分严格，为的就是不让她失望。”

“轩儿明白，轩儿一定严于律己，勤奋学习，早日独当一面！”

淳于璟轩正襟危坐，郑重其事地说道。他顿了顿，小声地问：”：“父王，您一直不纳妃子，莫非是为了娘亲吗？”

“是为了你。”

淳于炀道。“那……”淳于璟轩眼中掩藏着一簇小小的火苗，“若是轩儿想要阿姐日日陪在身侧呢？父王，您能否圆了轩儿这个心愿，给轩儿一个娘亲？”

选择被明明白白摆在了面前，看着这个他曾经发誓要护着一辈子，给他所能给的一切的孩子，淳于炀冷肃着脸沉默了许久，久到马车抵达王府大门，久到连淳于璟轩自己也放弃了听到他的答案，他才终于开口道。“既是你的心愿，父王定会满足你。”

——※※※——送走北武王府的马车后，叶翩然朝安世侯福了福身子，便与公孙瑗一同转身回了兰心院。安世侯目送她们母女俩离开，表情渐渐变得意味深长起来。回到兰心院，叶翩然正打算回自己屋子，公孙瑗却在身后叫住了她：“然儿，你到娘屋里来，娘有话要同你说。”

叶翩然垂眸道：“是，娘。”

进入主屋中，公孙瑗随即屏退屋中的丫鬟，又让陈嬷嬷将叶言康带到外面去玩耍，确认屋内再没其他耳目了，这才回过身，蹙着眉对叶翩然道：“然儿，你坦白告诉娘，你为何要将三王爷埋入土中的死老鼠换成勋儿送给康儿的玩物？”

叶翩然本以为公孙瑗要追问她有关于北武王与北武王世子的事，她也已想好了解释的措辞，但却没想到她问的居然是前一日宋姨娘闹出的猫蛊一事，一时间不由得愣了愣。“前一日你外祖父在，娘不方便问你，今日你一早就去了医馆，娘也没有寻到机会，如今此处就只有我们母女二人，然儿，你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可否全部都告诉娘呢？”

叶翩然看着满脸忧愁的公孙瑗，心中沉沉一叹。她是趁着淳于炀去宋姨娘那里布置的时候，将本已埋入土中的死老鼠换成了叶言勋做给叶言康的那些玩物的，她一来是留了个心眼，避免宋姨娘发现死猫不见了忽然改口，二来也是怕叶言勋在那些玩物上做什么手脚，对康儿不利，三来亦能警告叶言勋莫要再玩什么花样。她做这一切，都是因为她清楚的知道叶言勋与叶迎柔的图谋，可是，她忘了她的娘亲并不知情，叶言勋在她娘亲面前，永远是那个彬彬有礼，谦和懂事的孩子，尽管他并非是她的亲生骨肉，但她从来不曾对他另眼相待过。在公孙瑗膝边跪下，叶翩然将脸倚靠在她的手背上，问道：“娘，您信勋哥哥多一些，还是信然儿多一些呢？”

公孙瑗顿了顿，道：“在娘眼中，你们二人并无什么差别。”

是的，这就是她娘亲自始至终从未改变过的回答，同时，也是她至今仍未在公孙瑗面前撕开叶言勋的伪装的顾虑。“其实然儿早就同娘说过了，在这不大不小的侯府里，只有然儿是真心希望娘好的。”

叶翩然道，“至于其他人，娘是选择相信也好，或是选择疏离也罢，然儿都不会干涉娘的决定，然儿只希望娘一辈子都自由自在的，不再为俗事所扰。”

那些肮脏的事，那些隐藏在光鲜表面下暗流涌动的勾心斗角，都交由她来操心应对就好。听她这么一说，公孙瑗便明白他们兄妹之间怕是早已有了龉龃。这些年来，她一直尽力维持着这双儿女之间的平衡，希望他们兄妹能够如儿时那般亲密无间，没想到终究有一日，还是悄然发生了改变。轻叹一声，公孙瑗的指尖抚过女儿柔软的长发，道：“但是，娘也不想看你受委屈。”

“然儿不委屈，然儿觉得现在这样子很好。”

比起上辈子的遭遇，如今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再过几日秋闱就要开考了，这次的科考对勋儿十分重要，不论你们之前闹了什么不愉快，娘都希望在这段时日里，你们能暂且放下心中的恩怨，好好地为秋闱做准备。”

公孙瑗说道，“可好？”

叶翩然顿了顿，轻声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