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船画舫多数已靠岸,唯余的几艘,也都到了宿眠之时,没有一星半点烛火,夜色浓的像是将人间置于了幽洞中。河面上,两道如闪电般飞驰而过的掠影,惊的河中沙渚芦苇荡里的水鸟扑棱棱一阵骚动。从半夜三更追到鸡鸣晨起,叶依楠累的气息不稳,实在走不动了,撑着树歇了一会子。前面下半身是马上半身是人的……姑且当他的品种是人吧,也累的七歪八歪,但仍颇顽强的在往前挣扎。托了游荡冥府多年的福,叶依楠也算是见多识广,虽未见识过像他这种人面马身的,但人面蛇身、驴面人身等等等等,原理大同小异,倒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停下,否则我真动手了!”
她揉了揉又干又烧,都快冒烟儿了的嗓子。那人闻言,半回头看了她一眼,犹豫了一瞬,果断……扭头继续迈步子。叶依楠:“……”提起剑,注入灵力,便向他叉去。她当真一点都不想再与他“你逃我追”了好吗!待那人惊魂落定之前,叶依楠使尽好不容易缓回的气力迅速移到了他面前。男人惊慌的想从另一侧跑。叶依楠收回落在面前的剑,“咻”地架上他脖颈,没好气的瞪:“坐下!”
男人也不知什么习惯,依声便将后马蹄往下卧。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时,已是半卧不卧的姿势,一时卧倒也不是站直也不是,局促的往野草堆里钻。“挺能跑啊!”
叶依楠撑着缓气。男人表情羞涩:“跑的快,不挨打。”
叶依楠噎了一下:“……”这话听着很像夸奖人?男人偷偷看她一眼,又收回眼,再偷偷看她一眼,又收回眼,如此反复。叶依楠歇好了,从他脖子上收回剑。就算不瞧他长的还算周正的那张青一块紫一块的脸,只从他生的不随大流的躯体来看,也知在人群里好过不到哪儿去。放软了语气,问:“您贵姓?”
男人神色诧异:“……在下免贵姓关,关雎。”
叶依楠以为自己听错了:“嗯?”
男人:“姓关名雎。”
叶依楠:“……有字吗?”
男人摇摇头。叶依楠:“……”这名字谁取的?他父亲还是母亲?所以他父亲是还是母亲是人?歌颂爱情?还是随手翻了那本书……一连串问题自己就往她脑袋里钻,绕的脑仁疼,她伸手揉了揉,向他:“你出来。”
关雎反往杂草堆深处藏。叶依楠:“躲什么?我要是真想伤你,刚才这一剑叉的就不是地上。”
关雎踌踌躇躇半响,终于把自己挪出来。叶依楠这才看清,他全身从上到下,凡裸露在外的,没有一处不是青青紫紫。突然想起初来这个位面时,贺之舟满身伤痕的模样,心里老大不大舒服,指岸边:“那有水,去水边。”
清洗完伤口,把脑袋给包的只剩嘴巴和眼睛,叶依楠问:“明知伤人不对,为何帮琴儿伤那些手无缚鸡之力之人?”
关雎:“人打我,她帮过我。”
叶依楠给他绑绷带的手不自主微紧。关雎许是给勒的疼了,缩了一下。叶依楠继续给他包扎伤口,一时觉得自己捡了块烫手山芋,若交出去,这人绝对会被官府冠以所有罪责,五马分尸。若不交出去,对那么多枯尸而言,到底有失公允。“死的人有欺负你的?”
叶依楠问。关雎:“有的欺负我,有的欺负琴儿,还有的欺负乔员外的夫人。”
叶依楠:“救你的是乔员外的夫人,还是琴儿?”
关雎:“乔员外的夫人,”看了眼叶依楠:“乔员外有很多小妾……”“……宠妾灭妻,我死了,你才念及我的好……”琴儿声泪俱下,从眼瞳裂出的黑色纹路,将昨日还水嫩嫩的那张小脸分割的难以入目。乔员外满面骇然,捏她供词及证明她是乔员外夫人证据的手颤抖不已,好半天才找回声音:“你……你真是萍娘?”
“是,夫君,我是萍娘,是你心心念念的妻子啊,我写的那些事,只有咱们夫妻二人知道啊!”
琴儿往他跟前爬:“夫君,以前的事我不怪你,都是那些狐媚东西迷惑了你,才叫你对我不闻不问。”
乔员外吓的一个后仰蹲,狼狈不堪往贺之舟身后躲:“你,你别过来!”
贺之舟抱着剑,似一棵青翠的竹子,淡着脸从乔员外手里抽走供词,冷眼疏离。琴儿爬到贺之舟两步远处,再没敢往前,神色又怕又恨。哀声向乔员外:“夫君,你看看我,我是萍娘啊,是你心心念念的夫人啊。你以后不必对画像思念我,也用不着办忌日祭奠我,我就在你面前,以后,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不,你不是萍娘!”
乔员外神色一厉:“萍娘温柔善良,连只兔子都不忍伤害,绝不会做你这么恶毒的事!”
“恶毒?你说我恶毒?”
琴儿像是被这个词刺激了,骤地从地上爬起。乔员外吓的大呼:“仙友,快,快,救我!”
奈何他身躯过于的庞大,即便已拼命往贺之舟身后躲,还是半个身体都露了出来。由于愤怒暴走,琴儿的脸像是下等的瓷器脱了外面一层漂亮的皮,露出黑峻峻坑洼的内里,显得极为恐怖。目眦欲裂,歇斯底里:“我给你做妻几十年,兢兢业业为你打理家宅,因不能为你生儿育女,对你的姬妾没有不上心的,至死没有过一句怨言,如今你竟说我恶毒,说我恶毒!”
叶依楠进屋便看到这副场景。贺之舟看到她时,周身的冷淡疏离潋尽,走到她的身边,叫了声“师姐,”将琴儿的供词放在她眼前。叶依楠伸手去接。贺之舟往远移开:“脏。”
叶依楠下意识抬起眸子撩他,乔员外的脸赫然杵了过来。叶依楠:“……”乔员外满面惊色:“仙友啊,她同伙呢?”
叶依楠:“死了。”
“好好,死了好,死了就好!”
乔员外像是松了好大一口气,指着琴儿道:“你们赶紧把这东西也处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