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知舟长久的坐在床边,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床上因失血过多,脸色苍白的叶依楠。天色的暗影已经铺进了屋子。小婵轻手轻脚的进来点了盏烛火,期间满面疑惑的往贺知舟和叶丞相身上望了好几眼,最后又悄无声息的出去守在了门外。叶丞相不知在想什么,但从他缓缓舒展开的眉心来看,大约是想通了那一问题的答案。“殿下,陛下派的人已来了多时,该是审讯今日的犯人了。”
他说。贺知舟毫不避讳的伸手抚了抚叶依楠额前的发,道:“我父皇他一再包庇老二,只是为了我与他兄友弟恭?”
“恕臣直言,陛下后宫妃嫔如今多仙逝,膝下子嗣单薄,二殿下又是陛下看着长大,多顾及也是一片父亲之心。”
叶丞相中规中矩。贺知舟黝黑又深沉的眸子转眸看向他,薄唇间吐出没有任何情绪的话:“纵观我父皇登基以来,尤其打压外戚,无论朝中还是名门世家,皆不敢将女儿送进宫中,比如叶家。”
“入宫的妃嫔,不想让自己的族人没有生路,甚至不敢有孕。先淑妃便是因私自流产,被我父皇震怒,株连九族。”
叶丞相没有接话,静静的看着他,但他的拳头却握了极紧。贺知舟将被子给叶依楠掖了掖,站起身,望向窗外:“听说我母妃怀孕,数度令叶家命悬一线。”
“却也是因为我母妃苦苦相求,才会一次次让叶家免于难。”
“但随着我出生,无论是我父皇,还是我母妃,又或者老师你,都知道叶家这一次真的站在了悬崖边。”
他转过头,眸色不明的盯着叶丞相,一字一顿:“所以我母妃选择了自杀!”
“自杀?”
叶丞相大震。贺知舟的目光变的极远,仿佛看到了曾经,声音也变的缥缈:“她以为我睡着了,可我却眼睁睁看着她打翻了烛台,点燃了宫殿……她一开始选择了我父皇,最后却选择了叶家。”
叶丞相神情怔怔,明显有许多疑问,但贺知舟却似乎不愿给他解答,继续道:“我父皇并非不知是他逼死了我母妃,他自责,所以用尽一切办法掩盖,包括处死与我母妃不对付的妃嫔,也包括恨叶家。”
“老师说我父皇之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包庇老二,是因为膝下无子,身边更无一路相携之人,或许对。可老师还有一个答案不敢明说,那便是,我父皇他对长在叶家的我这位子嗣,是否会如他所愿继承他的治国志向,存了疑。”
他眼尾掀向叶丞相:“我说的可对?”
叶丞相拱手:“陛下心思,臣不敢妄猜。”
这是他一如既往的谨慎。贺知舟深深看了眼他,像是失望,又像是别的意味。许久,他负手离去。贺知舟让人将犯人带到了叶依楠隔壁的院落。审讯整整进行了一夜。叶丞相听着那惨叫声,也在叶依楠的院中枯坐了一夜。“他就是个疯子!”
叶依兰又气又怒,带着哭腔向丞相夫人:“娘亲,嫁给他,还不如现在就让女儿去死!”
“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
丞相夫人轻斥。叶丞相带着被指婚给叶依楠的年轻男子进到主院时,便听到她们的对话。他转脚向侧面的屋里走去。“等楠儿醒了,你带她离开。”
叶丞相开门见山。那男子愣了一下,拱手作揖,面色为难且歉意。叶丞相抬手打断他欲要出口的话,道:“没让你真的娶楠儿,出了京,过一两年,寻个由头给京里报个丧,给她换个身份。不求富贵,一声平安喜乐便好。”
那男子愣愣的看向叶丞相。叶丞相继续:“至于兰儿,你无须担心,她不喜殿下,殿下也不喜他。过几年殿下登基,站稳了脚,我会求殿下放兰儿走。”
“可殿下会同意吗?”
那男子道:“先不说兰儿,自殿下上次遇袭,同楠楠回来后,便已不像从前那般隐藏对楠楠的心思了。”
“正是如此,更得提早送你们出京,”叶丞相面色严峻:“放心,殿下是我看着长大的,多少会顾念我叶家这些年的恩情,再有她母妃及楠楠的情面,不会对我们两家如何。”
“当务之急,是将他皇子的身份公之于众,助他登上太子之位,”叶丞相拍拍那男子的肩:“陛下尚在,殿下未站稳脚跟之前,兰儿不可离京。”
男子惭愧的低下头,深深做了一揖:“是我和兰儿冤枉姑父,让姑父为难了!”
叶丞相摇摇头:“此事你知便可,不可告诉兰儿。”
他想了一下又补充:“也不可告诉你姑姑,你姑姑心软,若给兰儿说了,恐生变数。”
“姑父放心。”
那男子又做了一揖。叶丞相:“去准备吧,早日准备,免得引人生疑。”
“是。”
然而,还未及那男子走出丞相府,便有人向贺知舟耳语了这里对话的全过程。贺知舟回屋换了身衣衫,走到叶依楠院子门前时,听见里面有嘈杂。他身边伺候的人见状,回道:“审讯结果带回宫中后,陛下便派人给小郡主赏赐了药材等物,怕是到了。”
贺知舟眸间划过暗光,脚下快了几步。带人来送赏赐的公公正和叶丞相从叶依楠屋里出来,看见贺知舟,眼神向他打了个招呼。叶丞相屏退下人。那公公立马卸下了伪装,走到贺知舟面前正正经经行完礼,压低声音道:“陛下说委屈殿下了,索性殿下没受伤,且二殿下已认错,此事便由陛下处置,定会给殿下一个交代。”
贺知舟没什么情绪的微颔首,掠过他,进了叶依楠屋子。那公公望着贺知舟的背影许久,向叶丞相:“殿下这是……”恐是觉察到了不妥,他赶紧把后半句咽了下去,与叶丞相转了旁的客套话。送走公公,叶丞相又返回来叶依楠的院子。他面上染了鲜少的急切,向贺知舟:“陛下已让人上长信侯府,拿了长信侯世子,要将此事结案。”
贺知舟正在给叶依楠擦脸,眼皮也未抬:“长信侯是二皇子派,这是父皇所说的给我的交代。”
“可……”叶丞相焦容未减。贺知舟语气淡淡:“我自有计较,老师暂时什么都不必做。”
叶丞相:“……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