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晚上,无数影子再次缒城而出,天道宗军居然无人理会。“哼,昨晚白忙了一场!”
清晨例行巡城,大胡子校尉段飞鹏鼓起腮帮子道:“把戏穿帮,今晚停了吧!”
“谁说你白忙一场?今晚继续,我们‘加点料’!”
孙致远双目炯炯有神,目光似乎要洞穿晨雾。好半晌,他才悠悠说道:“实则虚之,虚则实之,虚虚实实方是用兵之道啊!”
当天申牌时分,天道宗中军大帐。端坐在帅案后的武威用犀利的目光扫视了众人一圈,见大小头目都到齐了,轻轻咳嗽两声,语声威严道:“军师,将近期战报向众位头领通报!”
贾仁德通报军情时,时不时瞟一眼站在队伍最前头的乌哈质,牛高马大的后者脸上挂不住,越来越不自在。“哈将军!今晚你布置一下,如发现还有人缒城而出,不得麻痹大意,立即乱箭伺候!”
乌哈质小声嘀咕了一句:“死胖子,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老子不姓乌,更不姓哈,那是你们汉人的叫法。”
“哈将军?!”
“啊,我的大军师啊,那些都是稻草人,白费箭矢!”
“虚虚实实、假假真真,山人在此,算无遗策。”
贾大军师大冬天摇着山水折扇,显得高深莫测。“装神弄鬼!”
乌哈质小声嘀咕一句。武威一边听着,一边颔首微笑。“飞龙!”
他突然开口道:“你派出几支兵马,到稍远一点的村镇搜集粮草和军资。”
何飞龙一听,发财的好差事又给了他,大喜道:“末将领命!”
“何将军要多加小心啊!”
站在何飞龙身后不远的张一刀把嘴一撇,面现嘲讽之色:“此地有些村民十分剽悍,别怪我没提醒你啊!”
何飞龙猛地扭头,两道厉芒恰好与张一刀投射来的目光相触,顿时空中似乎擦出一连串的雷火之花。一见大帐内有些火药味,武威觉得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一味怒斥绝非良策,忙岔开话题,沉声喝道:“来人啊!都拿上来吧!”
话音刚落,只见帐门开处,先有是六名军卒七手八脚抬过来三条松木长凳,并在了一起,接着八名虎卫亲兵鱼贯而入。八人双手各提着一个大包裹,轻轻摆到长凳上,随手解开了包袱皮。霎时,室内满是珠光宝气,成堆的金银珠宝令这些亡命之徒眼花缭乱。八人齐向武威行了一个军礼,便退了出去,最后出去的那人,轻轻地掩好了帐门。“司马之明抗拒天威,被天军击毙,这些都是战利品,诸位分了吧!”
“哗啦”一声,账内的大小头目一拥而上……众人哄抢财物时,武威走下帅案,凑近一向注意形象的贾大军师,耳语道:“令探子加紧探听城内虚实,望海城,我武威势在必得!”
“哈哈哈哈!”
这个雪后初晴、倦鸟归巢、晚霞满天的时分,武威大笑之声传出数里。“居然被人识破!”
赵捷顿足捶胸。原来晚上放稻草人出城时,守军想利用天道宗军想当然的心理,特意夹杂着放下全副武装的两百乌甲精锐,目标直指贼军大小头目的营帐——好一个斩首行动!不料,昨晚还无动于衷的敌人,今晚早有准备,一见人影着地,便是乱箭如蝗。两百精锐死伤过半,不是见机得快,城头竭力接应,城下大开城门撤退,差点一个都回不来。为了掩护中计的同袍撤退,精明强干的褚凡非校尉也中箭而亡。孙致远目蕴泪光,恨恨不已:“大意了!大意了!对方阵中有高人啊!”
接下来数天,双方均在小心试探,小规模交战不断,没有发生大厮杀。林也正领着四个青壮在城头巡视,一名全身黑色甲胄、神情悍勇的中年军官快步走了过来,冲林也一指自己身后的几名汉子,朗声道:“林伍长,这七名汉子编入你的麾下,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林什长了!”
林也当然认识此人——山字营什长、新成立的“望海军”百夫长、畲族好汉蓝昊。蓝昊那双紫褐色的眼眸望着林也,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好好干啊!”
他又交待了几句,这才笑着走远。蓝昊最后说了些什么,林也全没听清楚,因为他突然看到,新来的七人中有一个瘦骨嶙峋身影,没错的,就是木炎!“你怎么来了!”
林也冲过去,一把拽住木炎瘦小的肩膀,强行拉到城墙一角。“这人莫非是疯子?”
木炎一时懵了,声音都有些打颤:“好汉,好汉,有话好说——”林也一把扯下头上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皮帽子。一见之下,木炎惊得下巴差点脱臼,纳罕道:“你不是刚摆脱嫌疑么,怎么几天不见,成伍长,不,成什长了?”
原来,由于战事一直比较紧迫,来源和身份十分复杂的壮丁来不及有效组织,所以杂乱无序,战斗力大打折扣。近些天,只有小规模的战斗发生,在赵捷的协助下,孙致远对民壮进行了大规模整编:宣布成立战时“望海军”,五人一伍,十二人一什,十什设一伯,由两名乌甲军什长担任正副百夫长。于是乎,超过三千守城民壮摇身一变,成了三千多“望海军”,组成了三十个百人队,共抽调了六十名乌甲军精锐混编其中。为提高战力,望海军制定了简明扼要的法则:闻鼓必进,鸣金而退,令行禁止,赏功罚过,各级军官须身先士卒……三十个百人队分为三班,轮番守城、集训和休整。这数千临时征集的青壮年,往崇高上说,是为了保卫家园,为了亲人、朋友、乡邻免遭屠戮;往实际上讲,是为了摆脱罪囚的身份,为了一天能挣两天的口粮……不管崇高还是实际,这就是他们心中的“道”。有道就有力量,这一有效组织,三天下来,原来的民壮队伍的精气神大为改观,战力大幅提升,倒也有模有样。东城为贼军攻击重点,守军死伤惨重,林也和宗三炮是派往东城守城的嫌犯中硕果仅存的两位,算是“老兵”了。两人的身手、守城的表现如何,督战队的士兵可全看在眼里,于是两人双双被任命为伍长。木炎等七人一到,林伍长水涨船高,成什长了,惹得三炮哥郁闷了好一阵子:“我三炮怎么事事慢人一拍!有靠山就是好!”
“三两句解释不清楚,这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先说你!”
林也道。这几天守军整编,林什长忙得脚不沾地,没时间回小饭馆探看。木炎哀叹道:“家里人口多,粮食开始紧缺,现在有钱也买不到粮。我看到当兵能挣口粮,就跑过来应征了。”
林也奇道:“不是只招收壮汉么?瞧你骨瘦如柴的……”木炎睨了他一眼,一脸苦相:“围城这么久,守城的壮丁死伤累累啊,城中到处可见披麻戴孝。估计男的死光,只能抓妇人守城了……”林也的右眼皮猛地跳了跳,气道:“呸呸,乌鸦嘴!”
木炎瓮声瓮气道:“如果有口吃的,谁愿意玩命啊?怎么,什长大人开始嫌弃在下了?”
林也好气又好笑,望了一眼不远处,三炮双手叉腰,已经替自己向新兵训话了。他收回目光,疑惑道:“我不是早就叫你们关门歇业,多备粮食,早做准备么?”
木炎一声叹息:“城内已出现饿殍,其中老幼居多。兰幽和假小子王威心慈啊,经常施舍一些米粥给他们。”
“我晕!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如何渡人?”
林也以手扶额,一时无语。两人默默无语良久、良久。木炎忽道:“我现在的化名是‘林仁’,你可记住了!”
林也点点头,说道:“林大师对刀矛器械、建筑营造无一不通、无一不晓啊,你当步卒使用太可惜!”
说到这,他心中一动,急道:“我倒是有个主意!”
木炎嘟囔一句:“什长大人真嫌弃我,直说嘛!”
林也一时气结,干脆双手叉腰,霸气十足地道:“本什长想物尽其用、人尽其才!关键啊——”他抬手轻轻赏给木炎一个爆栗,压低声音道:“是要保住你这条小命!”
林也立即将化名林仁的木大师傅拉到赵捷面前,大力推荐了一番,大概意思是:林仁是林家村手艺出众的工匠,从小就游历大江南北,博采众家之长,尤其对攻城器械有独到的认识,不知赵大人能否安排一个制造守城器械的活?林也和木炎一齐望着赵捷,目光中充满了希冀的光芒。赵捷沉吟半晌才道:“当前物资匮乏,匠人紧缺,时间也紧迫,指派你一人制作守城器械,恐怕不成。”
两人的头迅速耷拉下来,泄气了。却听赵捷又道:“不过,当年天下大乱时,县衙武库里堆放了一大批床弩,制作十分精良,只是年久失修,现在成了一堆废柴。我问过了,因为太过复杂,县里的匠人对其修缮束手无策。要不,你去试试看?”
两人一听大喜,忙谢过了赵大人。却见木炎嘴唇翕动,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赵捷道:“林师傅还有何疑问?”
只听木炎弱弱地道:“大人,我工作一日,是不是……同样可以领两日的口粮?”
“哈哈哈哈!”
赵县尉伸出一只手,五指箕张,爽朗的笑声传出老远:“好说!你修好一架,我拨付五日口粮!”
事不宜迟,赵捷马上派人领着木炎前往县衙的武库。望着木炎屁颠屁颠而去的背影,赵捷和林也相视笑了。天高云淡,赵捷手扶垛口,手搭凉棚眺望炊烟袅袅的天道宗军营地,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一千山字营精锐来得匆忙,没携带辎重,城中又无大型守城器械可用,以至我们只能被动挨打,吃了大亏啊!那三四十部大型床弩,要是修理好了一小半,我和孙将军就有了与贼军周旋到底的资本!只不过,就靠刚才那人,谈何容易?”
转念一想,赵大人脸上泛起了会心的微笑:“林也这家伙嘛,一直挺靠谱,他推荐的人也许真能成事?嗯,都说高手在民间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