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个晴朗的好天气,林家村又召集全体村民大会。高大全带领水桥村村民前来助阵,一百名壮汉清一色的黑色劲装,手中的操持的家伙却五花八门。这次议事主题依旧,台下同样议论纷纷,却一扫昨日的沉闷。也难怪,昨日一战大获全胜,林家村缴获大量战利品,发了一笔横财。粗一清点,有好马五十一匹、佩刀一百二十三把、长矛三百五十二支、金银二十五斤三两、衣甲数百套……许多村民被胜利鼓舞,之前谈天道宗军色变,现在却巴不得主动找他们的茬,吃的、穿的、用的,似乎与贼人干一仗,都能解决。林任道一直竖起耳朵,听他们说些啥。吸取昨日集会的教训,他和二杨私下找了好几个人聊过。林帆不在,就数打死都不敢上长墙拒战的林大郎叫得最凶:“哈哈,真没想到,天道宗贼军就是纸老虎,不堪一击啊!”
“就是!就是!”
难得有汉子附和他。一个角落里,林里正老婆冲几个大嫂道:“兰幽这么好的姑娘,不知哪家的后生有福气娶进门?就这样陷在城中,太可惜啦!”
“是啊!”
“是啊!”
大嫂们纷纷叹息。红梅加入七嘴八舌的议论中,一遍又一遍强调:“林也那小子,上一次一箭射杀了贼头,救了全村的性命啊!知恩图报,这次我们得出手啊!该出手时就出手!”
挤在人堆里的林娃一听之下满面忧色,心道:“也不知道我哥现在怎么样了?谁叫他不带上我……”“木炎当砌匠、木匠、铁匠都是好手,没有他,这次很难取得大胜啊!”
一村民竖起大拇指,赞道。只是,人群中的杨大海、杨大福二人不约而同摸了摸鼻子,有点不快:“我们家小黑,怎么没人提起?也没人夸他两句?”
林里正瞧瞧台下龙精虎猛的水桥村汉子,心中啥滋味都有。因为生怕与邻村高里正形成强烈反差,救人的事,今天他也不敢开口泼冷水。结果风向大逆转,大部分村民同意参与营救,不论最后结果如何。林任道又适时拿来一张悬赏通告,更是一下子点燃了两个村的激情:连贪生怕死的林大郎都跃跃欲试!原来这阵子,朱福能他娘心急如焚,身心备受煎熬:受气包丈夫刚刚身遭横死,宝贝独子旋即被困城中,即使有万贯家财,也了无生趣。一直当家的朱夫人,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不论成功与否,参与营救她儿子朱福能的壮士,每人赏银三十两!如能平安救出朱福能,奖赏加倍!如果现银不够,朱家的房产、田产、粮食等均可作为抵押。她相信“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当然,为了防止出工不出力等情况,朱夫人有权在每一支参与营救的队伍中派出忠仆“监军”,这点在告示中已有暗示。“流寇不过如此嘛!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动手吧!”
“早早救出该救的人,早早回家团圆,早早回家数银子!”
不少村民热情高涨,似乎被刚刚取得的“大捷”冲昏了头脑。“真是一群乌合之众!”
一听到几人的议论,林任道和高大全对视了一眼,哭笑不得,喜忧参半。“诸位,诸位!听我一言!大家的心情可以理解,不过凡事讲究谋定而后动!‘兵者,凶事也’,我们得将望海城的情况打听清楚再动手啊!”
林任道内心有些矛盾,昨天还盼着村民赶紧齐心协力救人,今天却不希望大伙盲目自大。他不忍打击大家的斗志,只得旁敲侧击几句。“林老说得对,乡亲们啊,欲速则不达!”
高大全立马响应林任道,在台上唾沫横飞:“我们的人马还不够多,可以进一步联合一些力量。再说,成百上千人的一起行动,得统一号令、令行禁止,利用几天时间简单训练整编一番,也是磨刀不误砍柴功啊!”
一味求快不成,可毕竟救人如救火,林任道、高大全、二杨兄弟等都明白,望海城坚持不了多久。会后,几人聚在一起一合计,立即兵分几路行动起来:杨大海带领几名好手乔装打扮探听情报,林任道加紧审问俘虏,杨大福总览修缮林家村村口防御机关,林里正和高大全等负责整编队伍,联系其他武装,还有与朱家确认赏钱的事儿……林家村村口,一名衣衫褴褛的汉子正与一个身材瘦削的青年合力搬运着一块大石,这汉子似乎受过伤,步履蹒跚,拖得脚下的铁链铮铮作响。行不了几丈,他便停下来手抚胸口,喘着粗气。“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听林也说过这句话后,监工的女汉子红梅对这点深信不疑,一眼瞥见那废材又在消极怠工,立即快步上前,二话不说,高高扬起鞭子作势欲打。汉子脸上立马露出谄媚的笑容,哀求道:“小姑奶奶,别动手啊!小人就停下喘口气!”
认识这汉子的人都会大吃一惊:此人竟是天道宗大将何飞龙手下的红人——宋金保宋大将军。这是怎么一回事?原来,当天宋金保被巨石砸中,并没有当场要了他的小命,只是昏死过去。冷雨一浇,他悠悠醒转,立即意识到处境不妙,于是悄悄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只见剽悍的村民正高举火把,兴高采烈地四处抓俘虏、打扫战场。宋金保正准备一个“鲤鱼打挺”跃起来,抢一匹马夺路而逃,不料刚一用劲,后背便钻心地疼。他自知受伤不轻,几乎插翅难飞,果断选择装死,心道:“大丈夫能屈能伸,说不起来就不起来!”
一想还是不对,他又借着夜色的掩护,偷偷脱下拉风的金盔银袍,扒下身边一具死尸的衣服套在身上,继续装死。直到村民准备将之掩埋,宋金保终于装不下去了,成功转型为一名“被贼军裹挟的无辜百姓”。生怕同伙将他招供出来,宋金保趁押解的村民不注意,逐一恶狠狠地瞪视手下几十名难兄难弟,如同毒蛇一般阴毒狠戾的目光似乎在说:“谁管不住自己的嘴,下场一定惨不忍睹!”
手下人都受过他的诸般好处,又深知他、何飞龙,乃至武威的酷烈手段,一致三缄其口。也是林任道忙坏了,心思不全在俘虏身上,草草审讯了事,一向认人极准的他走眼了。林任道在忙啥?他这心中喜不自胜,因为手头又多了一个救人的法宝!如果用得好的话,作用不容小觑!“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
队伍出发前夕,林任道将自己关在房中思前想后、反复盘算,夜不能寐。“我林家村留守一半人手,可出动百余人,水桥村承诺出动百来人。零零散散报名者,除去老弱只还有三十余人,朱家有三百名家丁护院,可拉出一大半……满打满算,手头就四百来名汉子,胜算能有几何?”
他一声长叹。忽然,一阵剥啄之声传来,林任道起身应门,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头白发和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他十分纳罕:“夜深人静了,她怎么来了?”
原来竟是大牛之母牛老太拄着拐杖,背负着一个布袋找上门来。寒暄两句之后,两人分宾主落座。林任道叹道:“老人家新来村里不久,大牛就身陷危城之中,说起来都是村里青年人冒冒失失,我也十分过意不去啊!”
牛老太叹道:“人生本就祸福难料,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也许大牛这孩子,命中活该有此一劫!”
林任道竟无言以对,呆呆望着桌上的油灯出神。“听说大伙即将前往县城举事,老身也许能帮上一点忙!”
牛老太颤颤巍巍打开随身携带的布袋,露出几个草纸包。她将之一股脑交给林任道,又压低声音细细交待了一番。“这——”林任道越听越感到诧异,心道:“老头子孤陋寡闻了,世间竟有如此神奇之物?”
牛老太并不多做解释,也不过多停留,交待清楚之后,便起身告辞。送走老太后,林任道心里又盘算开了:“就在林家村的山头田间采集的寻常之物,竟有如此神效?简直匪夷所思!”
来回踱了几步,他转念又想:“事关亲生儿子的性命,岂是儿戏?没有把握的事,她绝不至于找上门来。嗯,最好还是试一试……只是时间紧迫,按照老太所说的效果,如果自己以身试药,以致于耽误大事,就棘手了。找谁试呢?找谁试呢?”
蓦地,一个名字浮现在他脑海。“好!就他了!”
林任道捻须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