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很静,茶水在林如海的茶盏中荡漾,在贾芸这边儿,正是冒着热气的新茶,各自抿了口。 林如海起身从桌边儿的公文下抽出一沓,慢慢翻找之前的巡盐公文。 “贾游击,你意下如何?”
林如海以自己多年的眼力,看人不会出错,扶着案沿,锤了锤胸口: “江南盐政,盘根错节,少不了京城的官员,查起来肯定会十分棘手,到时候若陛下同意,贾游击可愿意助我。”
“若朝廷有旨,愿意。”
贾芸答。 “你厚道。”
林如海夸赞后,想了想继续说道:“我接管江南盐政,也有几年了,熬了几百个日夜,还是没有理清楚这些事儿,得罪人多了,总是一步一步小心,小心一年容易,小心一辈子就难了。”
“我在上奏的本儿里,请陛下许你做我的副手,毕竟名单是你发现的,只望你不怕麻烦就行。”
贾芸道:“我父母早逝,如今也未正式成家,若是江南盐官真的混乱,那我有什么退缩之理,总不能看着一群贪污受贿之人,与东瀛勾结,贪污小利益而坏汉家河山。汉家河山很大,却无多余之地给倭寇酣睡。”
林如海听了有些感动了,无论如何今日听到这些话,都是出于臣子该尽之言,尽管人人会说好话,但书桌边的贾芸,表情真挚,可信。 交谈至晌午,贾芸出去时,雪依旧下着。 贾芸今天才有心情打量林府。 他去过荣国府,两府立刻有了明显的对比,荣国府尽是奢华繁荣,高端大气十分明显,无不透出奢侈。 林府并不差,论摆设与园林,更是十分雅致。 嬷嬷带他出门,两人一前一后。 门口廊下是江南建筑特有的幽,廊外飘着雪,盖在廊下的花草枝叶上,很快消散。 穿过一道角门儿,眼前景色立刻焕然一新。 虽然看见下大雪,可是这林家风光丝毫没有冬日的颓废。 宽大的庭院回廊九曲不说,鸟语花香,院中几栋小楼别致精巧,不时传出淡淡优雅的琴声。 两人过了三重院落,林府管事再带贾芸而行,沿着洁白的小石子路,拐过一处小桥流水,穿过一片竹林。 琴声更加清楚。 贾芸见一幢小楼,掩在竹林青草之间,翠竹摇曳,令人心旷神怡,甚至感觉很是温暖。 瞧得贾芸疲乏的身子略微一震。 前几次都不曾注意,今日才发现这竹林里的小楼很是精致,此时只看了一角便觉得有江南园林之感。 不远处,几个素布衣裙的女子端着瓜果香茗飘散而至小楼。 “贵府还有琴师?琴音不错。”
贾芸和林府管事说道。 林家管事也是人精,看到林如海待贾芸如座上宾,自己态度也是很和蔼。 笑着解释道:“贾大人不知,这是我家姑娘弹的。这些日子天气凉,姑娘身子不爽利,老爷便让人挪在此处。清晨跟着贾先生读书。”
贾芸听了,眼中不禁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来,贾雨村最后也没照料林黛玉多少,林如海的家产被荣国府拿去用了个干净。 林如海身子虚,加上贾敏逝后更是痛心,所以是底子出了问题,又要处理江南盐政,迟早都是油尽灯枯,只能用药续命而不能痊愈。 管家向贾芸笑道:“大人,今日路上滑,我家老爷嘱咐用马车送您,等京城来了信,再请您议事。”
贾芸在这园林中走着,闻言收回自己思绪,摇摇头:“不必,我骑了马。”
就在这时,一阵悦耳的笑声从楼阁传来,对面的侧楼的窗儿忽然打开。 一个穿着淡粉色衫子的女孩儿一伸腰,上身从那窗户口翩然出来,后面两个穿着淡红色衣衫的女子站在她后边儿打闹。 贾芸瞥了一眼,只见那窗户后的姑娘从朝这边儿瞥了一眼,便拿帕子掩住嘴,珠子落玉盘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他又瞧了眼林黛玉,一眼惊艳,竟令自己耳目一新,可是只瞧上一眼,窗户便关上了。 不远处有一蓄着胡子的男子,进了小楼,贾芸猜,这定是那贾雨村。 ……………… 下了值,冬夜已经昏暗。 大雪扬州,街上行人缩着膀子搓着手,迈着小碎步快速赶路,街边儿有卖羊杂碎热汤的,和烤地瓜的,生意倒是不错。 高高的粉墙,淡黑色的石板,雪水半融半积,从石头墙缝隙伸出来的冰棱锥,晶莹剔透。 而那巷子口,穿着鹅黄色衣,踩着绣鞋的女子,一手提披风白绒边儿,一手撑着白色荷叶纹的油纸伞,俏笑着避过清冰,从雪堆旁翩然而过。 瞧见自己要等的人回来了,尤氏欣然叫道:“今儿足足迟了一个时辰。”
她优雅的走过来,提着裙边儿,撑着伞,油纸伞上的雪簌簌落下来,这一瞬间贾芸有一种错觉。 仿佛是从画里走出来的玉人。 尤氏边走边收了伞,径直走过来,秋波般明亮的眸子先是看了眼大街,然后走到贾芸身旁笑道:“快回家,饭菜都凉了。”
她声音如同泉击,脆脆地,轻轻一笑时,刹那芳华不可芳物,与那些黄毛丫头一比。 她身上所带的成熟风韵气质是要岁月来熏陶的,就像淳浓的酒,绝不是姿色与衣服可以塑造成的。 且懂男人心思,随时可以放下身段去,让人很是舒服。 贾芸牵着马,看了眼远处的烤地瓜与酒馆,单手抱住她道:“要不我带你出去吃?”
尤氏咬着丰满动人的红唇,高耸的双峰一阵儿起伏:“饭菜都好了,我给你热一热,你有几个闲钱折腾的?”
“过些日子,我杀倭寇的,朝廷应该有赏赐。”
贾芸认真说道:“况且家里还有一百两银子,这个月几两俸禄也下来了。”
看了眼空无一人的街道,她玉臂环住贾芸脖子,贴在他耳边,声音带着娇嗔说道: “好人儿,家里酒菜都有,你回来了就好了,快回家我们说说话儿。”
贾芸握住她的皓腕儿,叹息道:“你知道的,我不想亏待你什么,且后面你一人在扬州,我总是顾及不到的。”
见贾芸脸上闪出一抹自责之色。 尤氏抱住他身子,说道:“是不是我说错话儿了,跳河时,我心已冷,可这些日子朝夕相处,我心是暖的。 “如今,我心中只有你一个人,无论你要我为你做什么,只要是对你有好处的,只要你高兴,我……我都愿意。”
她神色间所表达的爱意,绝对是真心,无虚假的。 贾芸和煦一笑,说道:“那便回家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