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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冗...冗官之祸? 堂上是一片寂静。 其实关于冗官之祸,自仁宗朝,就不断被提及,也没有人敢说,冗官非祸也。 这是一个共识。 人人都知其弊,但恰恰这弊端,却又是官员们的核心利益。 而官员们又掌控着决策制定权,那么就人性而言,谁也不愿意拿刀捅自己。 这就是为什么,三冗之祸,人人皆知,却始终无力解决。 但是,从未有人敢将这冗官之祸,归咎于太祖太宗头上。 这么说,真无异于自寻死路啊! 此时此刻,就连连富弼、韩琦等人都不得不佩服这张斐的勇气。 饶是喊出“祖宗不足法”的王安石,也是自愧不如。 人都傻了。 你这玩大了呀! 刘述是真没有想到,张斐敢往这上面撞,愣得半响,他才反应过来,登时激动地不已地问道:“依你之言,冗官之祸,皆因太祖太宗之弊政也?”这回不用张斐看,许芷倩已经将文案放在张斐面前。 张斐翻开看了起来。 在坐的官员,如今一看张斐瞅文案,心里又莫名地慎得慌。 他们原本以为自己准备充分,哪里知道,跟张斐一比,还是小巫见大巫。 完全没得比。 他们随口一问,张斐都能从自己准备的文案中,寻找到答案。 这准备的得多么充分。 这甚至有作弊的嫌疑。 张斐看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此弊政的源头是在于太祖太宗,但却不能归咎于太祖太宗,而是应该归咎于后世不肖子孙,违反祖宗之法......!”
说到这里,他又看了眼文案,才确定道:“所导致的。”
刘述听得莫名其妙,哼道:“你这话显然是自我矛盾?”
这等胡话都能说出口,显然是慌了。 “一点也不矛盾。”
张斐问道:“关于太祖太宗时期的官员人数和如今的官员人数,诸位可否清楚,若是不清楚的话,我这里有具体的数目。”
刘述赶忙道:“你别再弄什么文案,这我们都清楚。”
这个问题争论这么多次,每朝官吏的人数,他们都能够倒背如流。 “那再好不过了。”
张斐照着文案念道:“在太宗真宗朝,官员人数大概在八千左右,而我朝达到两万四,足足翻了三倍,中间相隔差不多也就是五十年,这是非常可怕的增长。”
刘述打断他道:“你休在此东拉西扯,我现在是问你,冗官之祸是不是太祖太宗所致?”
“还请刘郎中稍安勿躁,这我自会解释清楚的。”
张斐说着,又向许芷倩道:“把节字号文案发给他们。”
许芷倩一愣,“原来这号文案是用在这里的?”
张斐点点头。 还是要发? 不少陪审管都抑郁了,这打得一点也不畅快啊! 门外的赵顼已经是大汗淋漓,他反倒是需要喘口气,对于他这个皇帝而言,这个官司也是越打越要命了。 他尚且如此,更何况司马光和王安石。 目前谁也不知道,这场官司的走向。 因为这已经开始对太祖太宗发起论战。 在封建时代,这其实是很致命的。 拿到文案,他们立刻就看了起来。 看着看着就迷糊了! “唐朝节度使?”
赵顼一脸懵逼地看着刘肇。 刘肇也是摇摇头。 刘述也看懵逼了,直接问道:“你怎么又扯到唐朝节度使上面了?”
他认为张斐是故意避开那致命的问题,但他显然不会让张斐得逞,那个问题,死也逃不掉。 张斐解释道:“这份文案是关于唐朝节度使制度的起源和衰落,虽然我们人人都知节度使对国家的危害。但是各位切莫忘记,节度使制度在最初的阶段,曾一度帮助唐王朝开疆扩土,抵御外来强敌。 正是因为这个制度所带来的好处,才导致唐王朝不断放权给节度使,以至于后来发生安史之乱。 我们不能抛开药效,谈毒性,这会使得我无法认清事情本质。 什么是本质,这古语有云,日中则昃,月盈则食。可见任何事务一旦走向极端,必然会反噬自身。就好比米饭,米饭可以充饥,对人有诸多好处,但你一天吃一百碗,你也会死得,但这能说这米饭有毒吗?这才是弊政之本质所在,节度使制度本身并非是弊政。”
赵顼听得是直点头:“原来如此啊!”
富弼却满是赞赏地说道:“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你们不是喜欢玩典故吗?今儿我就陪你们玩到底。张斐又道:“太祖太宗分化事权,防止藩镇割据,这充分体现了何谓祖宗之法的核心思想,也就是防弊之政。而在当时,也并未形成冗官之祸,太祖太宗的安排,是非常恰当的。 为什么会演变成如今的冗官之祸?其原因就正如方才吕中丞他们错误引述的祖宗之法所导致的。 他们错误的认为祖宗之法事不具有唯一性。他们将太祖太宗的政策引为祖宗之法,这就导致新皇即位,又受到大臣们的建议,进一步推崇错误的祖宗之法,于是就继续分化事权,导致官员增长速度,如同母猪生仔,不断繁殖,从而导致当今的冗官之祸。”
“妙哉!”
赵顼激动地直呼出声,但又马上收声,心虚地往里面瞟了眼,见无人在意,这才稍稍松得一口气。 这一下子又回到了问题本质,祖宗之法的唯一性。 这个例子,是足以给祖宗之法定调的。 王安石嘀咕道:“他这是指马为猪啊!”
司马光哼道:“他这分明就是点石成猪。”
刘述则是面如死灰,哪里还有方才那般嚣张。 张斐又继续道:“我们再回到真正的祖宗之法,事为之防,曲为之制,要制定周全、完善的制度,要预防可能出现的隐患。 可见太祖太宗防的就不是节度使这个制度,而是防范节度使制度成为弊政原因。制定政策要周密,要曲折,要懂得适可而止。”
说着,张斐突然举起一张图来,“各位请看,这便是我朝官员人数每年的变化图。”
就是一条角度非常大的斜线。 说着,他又拿起一张纸来,上面就写着,事为之防,曲为之制。 “诸位以为这幅图和这八个字匹配吗?”
张斐看着一众官员问道。
尴尬! 这八个字配上这幅图,那真是要多尴尬,就有多尴尬啊! “一点也不曲折,一点也不周密,毫无制约,反正就是一个劲的往上冲。”说着,张斐将两张纸放下,又看了看文案,顿了顿,继续念道:“如果诸位认为,冗官之祸不是太祖太宗所定下的弊政,那么就必须要承认祖宗之法的唯一性。否则的话,冗官之祸就是因为太祖太宗的弊政。刘郎中,你以为呢?”
“本官......!”
这一耙子反打过来,豆大的汗珠,从刘述鬓中流下来。 这个问题可就非常致命。 张斐巧妙地将“祖宗之法”解释为,防的是弊政形成的原因,但这显然是更符合“事为之防,曲为之制”的核心思想,也就是防弊之政。 防弊之政,讲究的是预防,最好是不要让弊政发生,那么就应该从弊政形成的过程中,就将其改正过来。 张斐又用节度使的案例来说明,弊政形成的原因,往往是将一个政策推向极端,物极必反,而不是政策的本身。 分化事权也是如此。 本身是一个好政策,避免国家再度分裂,就是你们这些家伙,不懂祖宗之法,弄到现在,成为一个弊政。 锅你们得背。 不背就只有太祖太宗背。 你们选? 这怎么选? 怎么选都是死啊! 刘述原本认为自己扔给张斐一个致命的问题,结果小丑竟是自己! 王安石听得是欣喜若狂,这无疑打破了祖宗之法对于分化事权的支持。 会说你就多说一点,你哪怕说得天荒地老,我王介甫都奉陪到底啊! 谁人都知道,冗官之祸,就是在于太祖太宗制定分化事权的大政策,一个衙门分成四个,自然就会形成冗官之祸啊! 但问题这是太祖太宗定下的基调,谁敢改。 也就他王安石敢叫嚣“祖宗不足法”。 但他那是没办法,不否定这个,就无法进行改革,可这也给他引来无数麻烦。 本来支持他的官员,也因为这种话,选择避而远之。 而如今张斐给他提供了律法和思想上双重正义的认证。 变法才是遵从祖宗之法啊! 这些官员们连一份文案都没有准备,临时抱佛脚,抱不出来啊! 这个解释令他们很无奈。 一时间,真是无懈可击。 张斐却巧妙地将冗官之祸的锅甩给大臣,同时还狠狠拍了太祖太宗的马屁。 司马光见刘述都不敢言语了,于是向王安石问道:“你还有什么要问得吗?”
王安石目光一扫,“诸位没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
这回他们可算吃到教训,不能乱问,问着问着,自己可能就十恶不赦了。 王安石笑了笑,道:“这个问题我没什么可问的。”
司马光看向张斐,笑道:“你似乎做了许多功课。”
张斐点点头道:“事关祖宗之法,小民不敢妄言。”
“很不错!”
司马光表示赞扬地点点头,又道:“对了!你还提到了约束性和广泛性。”
“是!”
张斐又下面翻出第一份文案来,念道:“关于约束性,诏令上清清楚楚写到,纪律已定,物有其常。谨当遵承,不敢逾越。光凭这四句,相信没有人质疑,此法将凌驾是万法之上,乃是国之根本大法。 至于广泛性,其实也好理解,祖宗之法,一定是对整个国家定下的基调,那么就一定具有广泛性,可以覆盖到方方面面,任何政策也都必须尊崇此法。 之前有不少官员,拿着太祖太宗说过的一句话,或者说一道诏令,就视为祖宗之法,那纯粹就是胡说八道,压根就不懂法。”
韩琦、富弼老脸一红。 你这是骂谁呢。 司马光、吕诲、唐介等人也不例外。 他们经常干这种事。 张斐又看向许芷倩。 许芷倩立刻起身给他们发上一份文案。 此时这些官员都不敢看了。 就连看许芷倩的眼神,都渐渐充满了恶毒。 不看也不行。 等到他们翻开看时,张斐才道:“这上面记载着太祖太宗的一些政策和一些所说过的话,如果拿到现在来用,诸位认为合适吗?”
众人不语。 文案上面还提到太祖对后蜀的政策,现在后蜀都没了,那些政策能合适吗? 你这是在玩文字游戏啊! 真是太无耻了。 张斐却一本正经道:“法是非常严谨的,不是张嘴就来,如果可随意引用太祖太宗的政策,作为祖宗之法,那么根据法制思想,太祖太宗所有政策都将成为祖宗之法,这显然是不可以的。”
司马光点点头,又问道:“依你之言,事为之防,曲为之制,便是祖宗之法的核心思想。”
张斐纠正道:“这就是唯一的祖宗之法。”
司马光也不争辩,只是道:“你能否解释一下这两句。”
“当然可以!”
张斐接过旁边递来的小纸条,念道:“此句是引用古文经典《汉书,礼乐志》,其原话为,事为之制,曲为之防,大意是指无论大事小事都要规定制度,防范周密。 而太宗诏令上的事为之防,曲为之制,大抵是指,所有的事情都要预先防范,且制定周全、详细的规定进行制约,防微杜渐,防弊之政。”
上面那个“曲”是指“小事”。下面这个“曲”则是指“周全”。 司马光点点头,又问道:“如果说颁布没有预防隐患的制度,是否违反祖宗之法?”
张斐点头道:“当然违反。”
司马光又问道:“颁布未有周全规定的制度,是否违反祖宗之法?”
张斐点头道:“当然算是违反。”
司马光点点头,不再多问了。 张斐瞧了眼司马光,暗道,真不愧是我光哥,现在还这么清醒。 刘述心想,赶紧到此为止,可不能再深究,这小子准备太充分,借着司马光岔开话题,他立刻道:“差点忘记,你今日是为史家二郎鸣不平,认为朝廷对其惩罚,违反了这条诏令。”
诏令! 不是祖宗之法。 也就是说,他们不愿承认张斐定下的基调。 但语气也软了,违反太宗诏令,当然也属于违反祖宗之法。 张斐刚刚开口,忽见司马光那老儿端着茶杯,稍稍呷了一口。 他在喝茶? 他竟然在喝茶。 我也要喝! 张斐咳得几声,张着嘴,“啊哦呃!咦唔吁!”
刘述纳闷道:“你在干什么?”
张斐故作嘶哑道:“嗓子不舒服。”
司马光低声道:“又轮到你了!”
王安石略微有些不爽,但还是训斥手下道:“你们是怎么办事的,连壶茶都不给人家张三准备,这要传出去,岂不是会让人认为朝廷胜之不武?”
还胜之不武? 我看是败之不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