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这天,塘周知府曹文龙收到了一封没头没尾的书信。书信是周文溪写的,他先是简述了一番自己在燕婉湖的遭遇,而后谈及张潮等人的仗义出手,并且告诉曹文龙,夏税已经成功押回,顺带表达了自己的歉意。一封简简单单的道歉信,读得曹大人是头晕眼花,胸闷气短,紫红色的面容已是逐渐转青。他将书信捏在手里,反反复复观察好几遍,这才确认是好兄弟的手笔。事情太过离谱,以至于曹大人陷入了深深的迷惘中。夏税被劫!生员被杀!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本官不就是搞了一次秘密押送嘛,怎么带出来这么多鸟事?心情复杂的曹知府勉强保持着冷静,思考事情的来龙去脉。玄霜教!一群该死的杂碎,自己不过是按律扣押了那个纨绔的货船,没想到此人竟敢派人去劫掠夏税!还敢袭击秋闱考生!“待我禀明制台大人,一定要让这些妖人付出代价!”
曹文龙一掌拍出,身后的红木雕花椅登时化为齑粉。这件事情颇为棘手,一向沉稳的曹大人也开始焦虑起来。他在茶厅里踱步,嘴里小声嘀咕着:“此事是我之过,搞不好要牵连制台大人。”
事情千头万绪,曹文龙也不知从何着手,唯一让他感到庆幸的是那批夏税没有丢失。按照周贤弟所说,押送夏税的张义士早就抵达了府城。这回儿应该已经拜见过自己。突然,曹文龙的脚下一顿…事情好像有哪里不太对。这夏税的事情怎么和周贤弟说的对不上啊?曹大人快步走到长案前,抓起上面的名帖不停翻找,找来找去也没有发现张姓秀才递上的名帖。起初曹大人以为张潮使用了什么暗语,又将名帖全部检索了一遍。检索过后还是一无所获。曹文龙当即招来自己的师爷:“长度兄,近日可有张姓秀才前来府衙投帖?”
虞师爷仔细回忆之后便是摇头。曹文龙又问:“那可曾有人递上什么奇怪的名帖?”
“有。”
虞师爷从杂房中翻出几张哗众取宠的拜帖。曹文龙看得大失所望,笃定那些拜帖不是张潮所投。此时,曹大人的脸色是既难看又恼怒,就像一只火烧屁股的大猩猩,到处乱蹿,又没头没续。虞师爷看出了对方的烦躁,不禁开口询问:“东翁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曹文龙立刻递上了那封书信。虞师爷看完之后也是脸色大变,一度陷入了呆滞之中。“东翁,你说这位张义士会不会又遭遇了什么意外?”
“不太可能,此人有七品的修为,应该没人再敢对他动歪心思。”
“那真是奇了。”
“说起来府衙最近也没人硬闯,此人到底会出现在哪里?”
虞师爷反复猜想,突然倒抽一口凉气:“东翁,怕是出了大事啊!”
曹文龙的心也跟着紧张起来,他也突然想到一件事情。“他们会不会是去了东衙?”
两人异口同声地反问,心都凉了半截。众所周知,塘周府府城有新旧两座衙门。新衙就是曹文龙现驻的北面衙门。旧衙就是塘周同知陆康所驻的东面衙门。张潮没有来北衙,那多半是去了陆康所在的东衙。如果是这样,那还真的大事不妙。夏税很可能落到那个家伙的手里了。“快派人去打探!”
曹文龙瞬间急出火星子。虞师爷着急忙慌地安排人去找东衙的人接头。不到三刻钟,一个面容邋遢的衙役就出现在了府衙的密室。身为一府长官,曹文龙也知道属下心怀不轨。为了防止陆康背刺自己,曹大人没少收买东衙的差役。一旦他有需要,就能获取东衙的某些情报。那名衙役半跪在地,俯身向曹文龙行礼。时间紧迫,曹大人也不来这些虚的,直接询问关键情报:“这几日东衙可有什么大动静?”
“没什么动静,就是陆大人召回了几个大捕头。”
“什么,这还不算大动静?”
“陆同知近日可曾坐衙?”
“有半日出去巡查了,还有一日不知所踪。”
“不知所踪?”
虞师爷突然插嘴:“陆同知近日心情如何?”
衙役:“同知大人最近心情很不错,昨晚还饮了酒。”
人逢喜事精神爽,不用说,陆大人一定是遇到了什么大喜事。曹文龙脸色剧变,带着虞师爷风风火火地赶向东城。东衙。陆同知正在审案,一个圆脸的彪形大汉突然闯入大堂,身后还跟着一位中年文士。“陆大头,赶紧把东西交出来!”
一声咆哮,犹如闷雷炸响。堂前跪着的两个百姓被吓了个激灵。两边杵着水火棍的衙役也是胆战心惊。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塘周府正印知府曹大人。被人打断节奏的陆同知超级不爽,可是他也不好当着众人的面顶撞主官,只能不疾不徐地从高堂上走下来。“原来是府尊大人,实在是有失远迎。不知府尊大人要下官交出什么东西?”
陆康客气地拱拱手。陆同知也是圆脸,只是他这张圆脸要比曹文龙大上一号不止,说话的时候,整张大脸盘子都写着隐忍。“少来这一套,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曹文龙不禁吹胡子瞪眼。“这,这个下官真不知啊。”
陆康眼珠子一转,脸上露出古怪的神色。见这家伙还在装傻充愣,怒火中烧的曹大人直接攥紧了拳头,准备一拳招呼上去。这时,陆康脸色一变,眼中泛过明显的轻蔑:“府尊大人不妨去后面一叙。”
说着,他便压低声音教训了一句:“你我在此拳脚相向,难道要让这些百姓看笑话么?”
曹文龙眼神一狠,拂袖转入大堂之后,虞师爷也快步跟了上去。这场案子因为曹大人的搅扰,已经没办法审下去,陆同知宣布择期审理,而后便草草退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