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葬礼,终究还是轮到她送终的。他大概以为百年之后能让儿子送,可怜他儿子到现在都没有出现。父亲,你千方百计的要个儿子究竟是图什么呢?叶臻自认不比男儿差,还是说她生下的孩子就不能叫他外公?不明白啊,这么多年,她仍旧想不明白。白衬衫,黑西装,长发束在脑后,叶臻站在大堂上一个个送走父亲的亲戚朋友。众人只道她是女儿家,却不想这葬礼办得漂漂亮亮,也算是全了叶黎最后一点颜面。弯腰致谢,大半个上午过去,叶臻仍然站的笔直。遗照、花圈、白幡、灵堂、牌位……原来人死去了,还要费那么多周章。中午人少,叶臻吃了小块面包回到灵堂上烧纸钱。母亲那个样子是不可能来主持的,她也习惯了什么事都自己一手包办。今天外面下了场小雨,空气湿冷。手指露在外面的皮肤被冻的发红,冷的侵入骨髓。有个男人站在大堂门口没有进去,他穿着一身整齐的黑色西装,身材高大,面容同遗照上的男人几分相似。只是眸子阴埑,脸上半点表情也无。叶梵十三岁以前的生活并不如意,小混混争地盘,拉帮结派。骨折还算是运气好的,缺胳膊断腿落下残疾将来娶媳妇儿都成问题。他没有钱上学,捡垃圾苦累不说还赚不到钱。半大的小子,干瘦干瘦,整日里阴沉沉的,因为自卑所以明面上总是一副凶相。这些情况直到他们被叶黎寻回来才变好些,那个男人送他出国留学,支付他所有的花费。像所有父子之间的相处方式,可以感觉到他是真的希望他好。生身之父,养育之恩,于情于理叶梵都该来到这里拜祭他。他远远的看着那个坐在地上烧纸钱的年轻姑娘,一张素白脸庞,表情是同他如出一辙的漠然。是本性凉薄还是薄情寡义?至少他们两个此时都站在这里,送他最后一程。脚步声响起,叶臻听到声音抬头,看见一个陌生的男人走进来,脸上的表情没有半点悲伤不忍。她看见他那张同父亲相似的脸庞,于是只字未言,任凭他擦肩而过。他望进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颔首。随即上前一步,看着那张放大的遗照,弯腰拜祭,久久未曾起身。父亲,你终究还是等到儿子来送终了。可笑你当初还想安排我们见面,现在见到了,却未曾想到会是在这样的情形。她将纸钱往火堆里扔,燃烧发出细微的声音,在这静谧的气氛里显得格外清楚。叶梵走到她面前,坐下来跟着烧了几张纸钱。“保重。”
他说,眼神里带着抹沉重。叶臻冷眼瞥过,只觉得眼前这人虚伪极了。他来的太迟,又挑了这个时候。他怕被人知道自己私生子的身份,还是说他竟然忙到此时才来?保重?躺在这里的是他的父亲,他对她说这句话又是站在什么立场。往来拜祭的人向她道一句保重节哀,他受了大恩,鞠个躬再随随便便说句保重就可以了?天底下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情,还是说他们的父子情只值这么一点。这个女人的眼神看的人发毛,叶梵难堪的移开视线,将随身的名片递过去,“如果遇到什么事,可以随时打给我。”
他的语气带上些连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优越感,今时今日他已不必再靠别人。叶梵看着对方的目光带上抹同情,所谓的优越感加上同情的眼神,心中快慰,面上却是假惺惺的神情。可这人还偏偏要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这样子倒是比残羹冷炙还要来的倒胃口。叶臻接过来不看一眼,兀自扔进火盆里烧了。叶梵又拿了一张出来,这回没有递过去,只放在旁边的空地上。他站起来想走,又仿佛想起了什么,“叶家的所有东西都是你的,我没有同你抢的意思。”
叶臻神色没有半分变化。倒也不是她孤高冷傲,只是眼前这个人恶心了她那么多年,她怕自己控制不住动了手。若是再一不小心打断了他的骨头,那可真是有好戏看了。在父亲的葬礼上大打出手,她的教养还没有到这个地步。他皱了下眉头,不过没有生气。“再会。”
他远远的走了,临了神使鬼差的回头看了一眼。他同父异母的妹妹维持着那个烧纸钱的动作,自始至终都没有多看他一眼。原以为是个任性的小公主,却未曾料到是这样的不近人情。能被陆致远看上的,总归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吧,只是听说他们离婚了,也不清楚是什么原因。现在她没了依靠,还带着那样一个有精神病的母亲,除了投靠外祖家也没地方去了吧!还这样年轻,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再嫁个好人家……想的好像有些多了,叶梵收回视线,与他无关了。叶臻烧纸钱的时候想了很多事情,比如说她要怎么陪伴母亲治病,处理父亲留下来的公司财产,还有温恒,他们要怎么走下去。火苗微晃,她怔忡的看着,眼睛里湿润,不自觉的流下了泪。却是摸了摸脸,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叶臻觉得自己此刻竟然是这般想念着温恒。她不愿意去想为何过去了几天,他依然没有出现的原因。有些人你永远也不会怀疑,你遇到他的那天就知道了。世界抛弃了你,他便抛弃全世界。有人进来,她连忙擦干净了脸上的泪渍。……时间倒退到叶臻冲进医院的那天。就在医院门口,温恒跟在她身后进去,同人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倒了下去。瞳孔微缩,加倍的药力极强,他踉跄的站起来,不甘心的望着她远去的背影。人来人往,撞到他的那个人反手扶住他往车子的方向走去。“叶子……”那声呢喃轻的被风吹散了,穿黑色西装的人对着电话的那边说。“是的,夫人,人已经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