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思聪病房里，鹿小朵与刘晓晓击掌“交接”。“小朵，我上班去了。”

“辛苦了。”

鹿小朵朝晓晓挥手。刘晓晓刚走了两步，又走回头。她俯在鹿小朵耳边轻声言语。“小朵，差点忘了，一会有人来换药，会拆下绷带，别让思聪看到自己的脸，我怕对她打击太大。”

鹿小朵点头，“幸好这里没有镜子。”

刘晓晓提醒她，“不只是镜子，只要能反光能照出人脸的东西都不能让思聪拿到。”

鹿小朵心里沉重，迟疑着，“可……她总会看见的。”

“能瞒一天是一天，她不能再受刺激了。”

刘晓晓叹息，拍拍鹿小朵的肩膀离开。鹿小朵返身回病房，在门口站定。看着一直靠床头发呆的王思聪，不由无声地叹了口气。这一天思聪又没吃什么，鹿小朵轻手轻脚，准备拿床头的苹果去洗。“小朵，你知道我妈她为什么不来看我吗？”

王思聪突然说话。因为久不说话，王思聪的声音有点干涩。“思聪，你说话了？！”

鹿小朵惊讶地回过头，跑回床边抓起王思聪的手，眼里有泪花闪烁，“我就说你的嗓子没事……”王思聪眼里的暖意一闪而过。也许她的人生不算完全失败，至少她的好友们，一直都围在她身旁，不离不弃……只是，她妈妈为什么一次都不来？她静静地看着鹿小朵。鹿小朵挠挠头，“你妈妈她不是不来看你，她生病了。”

“明白了。不来也好，来了我还是会对她说，我恨她！”

王思聪点点头，眼泪夺眶而出。鹿小朵知道思聪误会了，正想着告诉思聪她妈妈出车祸的事。王思聪已转移了话题。“小朵，有带镜子吗？”

她在擦拭泪水时，再次碰到脸上的纱布，隐藏的担心，压倒了其他。鹿小朵一惊，就知道这个问题回避不了。但她面上仍然轻松无比，笑嘻嘻地道：“咳，你问我要镜子，你不是不知道，我根本就没这习惯……”王思聪一想，也是，她可是女汉子小朵，脸上不由一丝露出久违的笑意。这时，护士端着一个不锈钢托盘，上面放着外敷的药，走了进来。护士走到床边，“核对一下名字，王思聪？”

王思聪点点头。“换药了。”

护士说着，将手中的不锈钢托盘放在床头柜上。鹿小朵注意到托盘锃亮，心中一惊，她快步移到床头柜前，挡住托盘，这才小心翼翼地看向王思聪。王思聪正低下头，配合护士换药。鹿小朵轻轻“吁”了一口气，思聪她应该是没有注意到托盘上的倒影的吧。“这纱布不用包了。”

药换好，护士叮嘱一句，拿起托盘走出。“好。”

王思聪平静地应着，眨巴眼睛看向鹿小朵，“小朵，我想吃苹果，你给我削一个呗。”

语气竟微微带着撒娇。鹿小朵心中喜悦，往日的思聪又回来了，娇俏刁蛮的医学院大校花，她鹿小朵的死党。她忙不迭地拿出钥匙串，钥匙串上挂着把折刀。鹿小朵打开折刀，专心给王思聪削苹果。“好好好，那我给你削一个。思聪啊，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们在学校和医院已筹到了……”鹿小朵欢喜地絮叨，她全然没注意到，王思聪不动声色将脸凑过来，水果刀的刀面上，映出了王思聪的脸庞。王思聪的脸，斑斑驳驳。“啊！”

王思聪尖叫起来，脸色骤变。鹿小朵一愣，忽然反应过来，连忙将水果刀藏到背后。然而王思聪握着小朵的肩，用力摇晃：“小朵!你给我一面镜子，给我一面镜子好不好？好不好……”鹿小朵不知所措。在摇晃中，手里的苹果掉落，在地上翻滚着，光洁的苹果摔出暗褐色的瘢痕。再也回不去了！她的人生，她的容貌，都如这苹果，伤痕累累，再也无法恢复鲜艳饱满。王思聪崩溃地大哭。鹿小朵也忍不住流下眼泪，俯身紧紧抱住王思聪。“思聪，不怕，等伤好了，我们把样子变回来……”自这日后，王思聪又重归沉默。她脸上仍旧包上纱布，只是眼神更为空洞无神。无论裘正果等人和她说话，喂她喝水……她都只是木然。更多的时候，静静地靠在病床头，看向窗外。到了傍晚，照例是鹿小朵来陪伴，可裘正果不肯离去。“不了，我今天请了假，不走了。”

他暗暗示意鹿小朵，悄声道：“她一天都不吃不喝不说话，我不放心。”

鹿小朵点头，和裘正果一左一右，坐在王思聪的身边。王思聪看窗外，他们便陪着一起看。傍晚的天空，层次极为分明。最底的一层天色由深蓝转灰黑，渐渐暗下来，如深灰色丝绒；而一朵一朵的云层上，仍镶着金边，散发炫目的光彩，点缀在黑灰的丝绒上……“再炫目，终究是会黑下来的。”

王思聪突然叹息着开口。裘正果和鹿小朵一愣，继而欣喜，不管说什么，肯说话就好。裘正果马上接话道，“没关系啊，天虽然会黑下来，但明天太阳还是会照常升起的。”

小朵明白裘正果的意思，也点着头，鼓励地看向王思聪：“虽然外面的街道是灰色的，人生也有点灰暗，但是我们在一起呀，这就是明亮的。”

说起来总是容易，身处其间，才知道多难。王思聪突然不想再和他们说话。她低下头，双手环抱在胸前。鹿小朵与裘正果面面相觑，不知道哪句话说得不对。小朵看王思聪有点瑟缩，问道：“是冷吗？”

思聪点头。其实已是六月中旬，思聪穿的病号服是长袖，应该不会冷。但她是病人，又自不同。鹿小朵匆忙站起。“我办公室有条披毯，我去拿……”看着鹿小朵匆匆走出，王思聪又转头看向裘正果。思聪终于肯正眼看他，裘正果激动得都打起了嗝。“呃，思聪，你终于缓过来了。”

正是岁寒知松柏，患难见真情。裘正果做的一切，王思聪都看在眼里。原来不是他配不上自己，而是自己配不上他——如今，这些就更不用说了。“我饿了，能帮我去买碗拉面吗？我想吃。”

王思聪努力地微笑。“啊，好，好，没问题！”

裘正果搓着手，简直语无伦次，“医院旁边就有一家，超级好吃！”

“嗯。谢谢你……”王思聪的眼里，泛起一点情绪。思聪终于觉得他好了，对吗？裘正果眼里竟然有了泪水，他欣喜地站起，边走边回头。“等我啊，我很快回来。”

王思聪看着裘正果走出，她的目光，停留在病房玻璃门印着自己的模糊影像上。她缓缓地站起，走出病房。走廊里，她的身影格外孤单。十几分钟后，鹿小朵抱着披毯奔跑着回来。从住院大楼，跑到办公大楼，原来也要这么久。“思聪我来了！”

病房里空空如也，鹿小朵正纳闷，一名护士拿着药走了进来。“还没回来？”

护士打量房间，有些奇怪地问了一声。“哦？护士，你知道106床的人去了哪？”

“我看她一个人走出去了。”

“啊？”

鹿小朵心中一紧，一种不祥的预感，让她恐慌起来。她抱着披毯急忙往外跑。思聪会去哪呢？为什么是她一个人走出去，裘正果没有陪在身边？裘正果又去哪了？鹿小朵奔跑着四处查看，脑中快速地思考。难道思聪是想回家去？这么想着，鹿小朵很快跑出住院大楼。一跑出来，却发现很多人逆向跑来，还有一大群人围着住院大楼抬头看。两个护士脚步匆匆从鹿小朵身边走过。“……有个患者要跳楼啊。”

“跳楼？快走快走。”

鹿小朵随着众人的视线，抬起头往上看。这一看，腿不由一软，差点跪了下来。住院大楼顶层的外挑平台上，王思聪无声无息地站着，宽大的病号服在风中明显的晃动，愈显得她茕茕孑立，临风欲倒。“思聪！！！”

鹿小朵冲向住院大楼，她手中的披毯不知什么时候已掉落在地，在风中打了几个滚。隔着一条街，亚信国际医院的斜对面，味千拉面馆里，人头攒动。裘正果在点单处排着队。他不时看看手表，尽管焦急，面上仍带着憧憬幸福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