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是个热心肠很纯朴很善良的人，我知道她不会拒绝的，我说我带了一位老乡朋友回来住几天，我妈果然很爽快答应，并去收拾好房子。然后一路上，我们聊起了老家。我家在汨罗江畔，长乐镇是我们老家最繁华的一条古镇。取名为长乐镇，源自长乐未央之意。青石铺路，走在上面，从小就觉得特别好玩，因为摇晃不定，跟坐船似的，可是又不会摔倒。青石铺就的这条路就像这个古镇的脊背一般，坚忍地挑起了沧桑的历史，所以我跟言爷爷聊起天时，共同的回忆首先是这条青石街。言爷爷跟我讲，他们那个时候，经常帮着码头的船工们将汨罗江上游运来的木材，用带钩的工具将木材收拢，江风浩瀚，每次水花就像暴风雨时节的檐水一般拍打溅开。还有，在早晨，古镇两旁全是农户，各自提着自家种的新鲜蔬菜，还有河里逮的鲜活的鱼虾螃蟹，码在青石路两旁，新鲜又便宜，一路叫卖。卖到最后收摊的时候，东家的蔬菜换了西家的鱼米之类的，直接物物交换，好不热闹。聊天的时光飞逝，傍晚的时候，我们抵达了老家。言爷爷觉得自己带几个随从人员太过招摇，所以安排了那几位随从人员去县城住着等他。我带着言爷爷去我家住。自己的老家，小时候住过的地方，仿佛有种神奇的力量，它即将来临的时候，我心中总会涌起一种神圣的心情。快到家门口，老远就看见爸爸妈妈和隔壁姥姥婶婶小孩都出来站在坪里接待我们，好久不见的各位亲人都特别关心我，嘘寒问暖，一片热闹景象。我给大家介绍，这位老人家是30多年前在我们村里三下乡支援的知青，现在回来想看看大家。大家表示热烈欢迎。虽然大家都不认识言爷爷，但听闻这些往事，大家都觉得特别感动。几十年后还记得自己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专程回来看望，这本身已经是很让人动容的事情。妈妈已经准备了一桌的大菜等着我们。一早爸妈就在张罗，有土鸡汤，青椒腊肉，剁椒蒸腊鱼等，满满一桌，言爷爷不停地说着感谢的话。晚饭过后，村里的村长和族人长辈都纷纷来到我家，原来我妈邀请来的。因为来了贵客，我妈觉得必须要长辈来陪才得体。老家都有火炉子，一大堆人围着火炉坐开。大人们聊起往事，言爷爷靠着珍藏的回忆，努力听懂乡亲们的言语。长南村依山而落，虽然靠着汨罗江灌溉农田，但每年夏季到来，雨水多，洪水会从汨罗江漫过大堤，一寸寸吞吃农田。但长南村地势高，洪水泛滥的时候，整个村落就如一座孤岛，从未被淹过。所以在我儿时的记忆里，一直人口繁盛，老有所养，幼有所乐，老家几乎是封闭的生活状态，人对外界唯一了解都是通过口口相传得来的。但也许大家生活都是在一条起跑线上，因此人们都和睦相处，那时的人文环境在我脑海里成了定格和封存的记忆。一到吃饭的时间，大人小孩都端着碗坐在青石板上边吃边聊天，大人是你一言我一语，小孩就是光着脚丫子玩游戏。总之吃饭的时光总显得短暂和弥足珍贵，因为这里总是伴随快乐和充满幸福。虽然物质生活还是很艰苦，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早已渗透在这片土地里。改革开放后，人们的生活慢慢改变，温饱问题早已解决，但村子里六七十多岁的老人，很少坐在家里享福，只要有最后一点力气，都是坚持劳作，认为白日闲过，就是一种罪过。所以，这一代人是最辛苦、勤劳的一代人。但到了90年代，南下打工成为一股热潮，年轻人除了读大学考出去之外，基本都会去临近的广东上班，到了过年便纷纷回来团聚。村里平日里一下变得老幼相守，老一辈习惯了自己的故土，自然是不愿意离开的。说起老人，言爷爷问起，当年那个村长和小翠的情况。往事再次提起，在位的族长叹息到，村长是个好村长，一辈子没娶老婆，就因为路上捡了小翠这个女娃娃，一把屎一把尿把孩子拉大，只想着让孩子活好，自己的事情都不考虑的。小翠在那个年代，未婚先孕，大着个肚子，被村里人瞧不起，村长没少受气，他一手要护着小翠，另外又要给小翠做长远打算。好不容易托媒人给小翠找了一个婆家，愿意接受小翠和孩子，可是小翠这孩子脾气就是倔，坚决不从，性子刚烈。村长从小都不舍得骂半句的，那天实在是气急了，举起手打了小翠一个耳光，结果晚上小翠就摸黑跳进了汨罗江。村长从那儿开始就疯疯癫癫天天喊着翠儿翠儿，最后一把火把房子烧了，自己也关在屋子里，所有人去救他可是怎么也打不开门，村长就这样活生生把自己烧死的。“那小翠尸体找到了没？”

我忍不住插了句嘴。族长摇摇头，当时有人说看见她鞋子都没穿一路狂奔跳进汨罗江里的。马上大家跳下去救人，但怎么也没找到尸体。言爷爷已经泣不成声。大家都沉默，我低头看见炉子里的煤火苗串得好高，映红了大家的脸庞，沧桑就如灰烬，触摸不得。这时，妈妈把自己做的甜酒冲蛋花煮好，端上来，每人一碗。甜酒是我们老家的特产，一到冬天，家里的妈妈们便会自己做一钵甜酒。一到天寒，早上或晚上都会给家里人煮一碗，酒香扑鼻，存齿留香。言爷爷也许是很久没喝过了，一点点品起来，然后跟我们讲，当年刚来长南村不久，20几岁的小伙子总是吃不饱，冬天一来，全身都冷得慌。隔壁的大妈就会喊他，小言，过来喝一碗甜酒再出门。那个时候，人们都很纯朴，有什么好东西，都愿意拿出来跟他这个外乡人分享。后来在蓉城生活，一直想念这个味道。可是很奇怪，出了长乐镇，其他地方酿的甜酒，也就是醪糟，根本就比不上长乐镇香甜甘醇让人酣醉酥麻的味道。一口喝下去，心里都很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