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奶奶态度温柔跟老爷爷的沉默严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乔默眼睛在他们几个人身上来回打转,始终不明白来意。“我知道这可能有点不容易接受,但是乔默……”秦覃把话题转回到重点上来,目光直看着乔默,“我们今天找的人,的的确确就是你没错。”
刚刚活跃了一点的气氛,好像瞬间就跌到谷底了,情绪都是能感染的,老奶奶的悲伤,仿佛一点一点浸透了乔默。“找我……是什么事情?”
深呼吸一口,乔默张口问道,心脏剧烈的跳动,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一瞬间所有的可能都冒了头。这戒指是他们家祖传宝贝,奶奶年轻时候是神偷,偷了他们家戒指还偷了他们家誰的心?这个有可能,奶奶那么不羁放纵的一个人。但不对啊,这不应该直接去找奶奶吗?找乔默做什么。或者是他们看上了这戒指,想要从乔默手中高价买走?乔默死盯着戒指,不行,绝对不卖的!又或者是……乔默的遐想猛地被打断,原是老奶奶泪眼婆娑地轻轻抚摸乔默的脸颊,微微颤抖着手,她像是在看乔默,又像是在看另一个地方,另一个人。“我是来找我的女儿的。”
老奶奶的声音隐忍而带着鼻音,眸光微微浑浊,另一只手,掌心紧握着戒指,成一个小小的拳头状。手没有被握住了,一有机会,乔默就把屁股往后挪了挪,轻咳两声,缓解尴尬,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的女儿呢?”
显然乔默没想说自己是这对老人的女儿,不说年龄差太大了,乔默才二十出头,其他时间点也对不上。哎……年入花甲,还要出来找女儿,看这老奶奶哭得跟个泪人一样,乔默都有点不忍心了,抽出一张纸,轻轻帮她擦拭。乔默有点奇怪,为什么自己不是递给她,而是直接帮她擦。兴许是乔默的暖心举动,让老奶奶感受到了一丝温情,她握住了乔默的手,一字一顿地说的却是:“应该死了吧。”
眼睛虚无缥缈地看着其他地方,区区几个字,她饱含了多少的情感?不舍,怨怼,思念,无奈,悲戚。哑巴吃黄连一般,如鲠在喉,乔默的手顿了顿,帮她轻轻擦拭掉新流下来的眼泪,含着盐分的水滴,快速吸收进洁白柔软的纸巾里,可人的情绪,如何能这样收放自如。对这位刚刚见面十几分钟的老人,她的哀伤乔默可以理解,张开嘴巴,却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言辞,怎么能够去安慰。是啊……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剧,说再多也没有用了。转念一想,不对啊,乔默大骇,脑袋发热,这些人不会是知道自己可以看到鬼,特地来求她,托付一些愿望什么的吧?拜托……她又不是灵婆。场面大概沉寂了有两分钟吧,两个保镖低着头,尽自己的职责,老爷爷始终如此坐着,老态龙钟,大拇指在拐杖花纹处转圆圈。乔默则是如坐针毡,又不好意思出言打断,说送客什么的,她好像又说不出来。尴尬之际,好不容易秦覃又开腔了,乔默简直如获至宝,眼睛蹭的一下,闪亮晶晶。“你刚刚说你的奶奶?那你家里还有其他人吗?”
秦覃侧过脸,不经意地问道。“奶奶不在A市啊。”
乔默虽是老实回答,露一手,藏一手,在她看来,没有必要对别人和盘托出,剩下只是用笑而不语来推辞。她的灵活善变倒是让秦覃刮目相看,与此同时,他也生出几分心疼,看着乔默叹了一口气,秦覃开门见山:“我就不拐弯抹角了,你的父亲跟母亲,已经都去世了,没有错吧?”
正襟危坐,乔默的翻篇转变得很快,目光灼灼看着秦覃:“不好意思,你没有权利调查我。”
而且我这里也不欢迎这样不礼貌的人。在A市,乔默背景虽然是空白的,同时也意味着没有什么人知道,现如今秦覃说得这么笃定,定然是调查过她了。远日无怨,近日无仇,调查这种字眼,怎么都会让人不舒服。乔默板起面孔,拒人于千里之外,很显然如果秦覃再说什么过份的,她就要送客了。没想到乔默态度会这么强硬,秦覃对印象里那个跟在谬兮后面的小明星,又重新刷新了认识,他某种程度上姿态放低了一点,问道:“难道你不想知道你的父亲,母亲,是什么样的人吗?”
指尖紧捏着纸巾,早就变形发絮,乔默的脸色飞快地变了变,犹豫着嚅喏嘴唇,可是不消三秒,就再也找不到那般的表情,她脸上的血色几近消退,高昂着下巴,睁着一双明眸辩道:“我不需要从你这里知道。”
是那样的毅然决然,以及一把子硬骨头,无论无何都敲不碎。在乔默看来,秦覃无缘无故带着人闯过来,结结巴巴这么久,都没有表明来意,本就是不礼貌的。即便是他们家刚刚失去了亲人,也不应该到乔默这里胡说八道,乔默对他的话,不能尽信,谁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认识自己的父亲母亲,诈骗的手段层出不穷,乔默自认没有什么钱财可以供诈骗,可是这种行径她就是看不下去。秦覃不知怎么的,愣了愣,然后哭笑不得:“长得一点不像,可是这性格一点都没跑,十成十有姐姐的感觉。”
就是缺了点气势。“乔默,这个世界上,姓乔的人,千千万万,如果不是我意外在照片上看到你手上的戒指,以及你的名字,我根本不会想到,我们苦苦找了多年的人,竟然就是你。”
秦覃向来是个热衷于谈笑风生的,既然人生是苦涩的,再哭丧着脸,生活还有什么意思吗?仿佛是哽咽了一般,秦覃顿了顿,发现乔默进入了呆滞的状态,也不在意,继续说:“你的母亲,也就是戒指的主人,是他们的女儿,我的姐姐,秦家的秦西。”
呼吸略急促,乔默坐立难安地动了动身体,牙齿咬着下唇,明亮清澈的一双眼睛左右张望,攥紧了手指,她还记得戒指的内圈,有一个字体特殊的西西,许久才问:“你在演戏吗?摄像机在哪里?”
灰姑娘变公主?在乔默的世界里,童话完全是不存在的,如果有的话,那也是黑童话,例如……是灰姑娘抢夺了原本公主的身份,她才成为了公主的。老奶奶,也就是秦覃跟秦西的母亲,杨悦卿,乔默的外婆,哭肿了一双眼睛,干净的泪,浑浊的眼,她看着乔默,却是柔声喊着:“我的女儿。”
仿佛能从乔默身上看到另一个人一般。不止是乔默义正言辞的时候,还有低着头不语的模样,都像极了秦西。而这一些,都是需要极亲密的身边人才能看得出来,更不要说,乔默出现在镜头前的时候,都是戴着所谓演员的面具,不是真实的自我。“我没有开玩笑。”
秦覃变魔术一般,把一份文件放到了乔默面前,那些岁月里深埋的故事,他想要娓娓道来,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只问说:“你对你的母亲,有什么记忆吗?”
松了又握紧了拳头,终究乔默还是拿起了那份文件,是DNA鉴定报告。复杂凌乱的一堆数据,完全看不懂,在末尾一行,清清楚楚地写着。秦西与乔默,有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可能,是母女关系。乔默蓦然泪目,抬起头,眼泪无声地落下,求助秦覃一般:“那妈妈呢?她在哪里?”
一份鉴定报告,足以让乔默再不相信那座冷冰冰的坟墓。不……她的妈妈,不应该是那样的。她多么希望,秦覃能给她一个准确而正面阳光的答案,一张脸上,写满了期盼。而事实是,秦覃只是摇了摇头,心酸与无奈又有谁能知道?“应该是死于难产。”
犹如心脏一寸一寸被冰封,身体堕入无尽深渊,手脚冰冷,乔默还是不死心地继续问:“那我的爸爸呢?”
这里问的不是人在哪里,乔默当然心知父亲在哪里。那一座冷冰冰的墓碑,上面雕刻的寥寥两行字,就代表了她的双亲。合葬墓。怎么死的?从小到大,她的爸爸妈妈,都是奶奶绝口不提的事情,不管乔默怎么撒泼耍赖,还是嚎啕大哭,她都不会理会,闷头做自己的事情。秦覃看了一眼始终沉默的父亲,神色复杂,方才回答:“姐夫,更早之前,就出车祸死了,那时候他们刚刚要办婚礼,我们都以为……姐姐把你打掉了。”
所有的力气正在一点一滴的消失,乔默颓然地坐下,眼睛不再明亮,无神地看着某个地方,脸上满是水泽,掌心冰冷且冒汗,被外婆轻轻搂着。秦覃继续:“当年,姐姐假借出国散心,瞒天过海,现在看来,她应该是去找你的奶奶,照顾她去了,搬到别的小地方去了,这么多年来,我们一直以为她出国了,几乎把全世界翻遍了,也没有找到她。我们如何能想到……她早就已经不在人世。直到上星期发现你,多方调查,才在医院档案里找到一张泛黄的产前协议书。”
气氛压抑而低沉,让人几近喘不过气来,秦覃又拿出一张纸,这次是从保镖那里拿过来,时隔二十年,纸张早就泛黄,边角不完整,字迹也有些许模糊,乔默的泪眼里,条款的后面,补充了几句话,字体飞舞,依稀可见“自愿”、“保小不保大”、““希望””这样的字眼。署名——乔西。以他之名,冠之我姓。从此世上再无秦西。乔默好像可以理解妈妈的想法。胸腔里抑制不住的酸涩,仿佛天都要塌下来了,压得乔默喘不过气来,奋力深呼一口气,身体僵硬冰冷得可怕,可是吐出气来的时候,所有的酸涩苦涨,一股脑儿地冲上来,部分从眼睛,嘴巴,鼻子里面跑出来,更多的,都压在喉下,不进不出,最终全部都幻化成为泪水。“我……我就是……扫把星。”
杏眼红肿,不断有水滴从里面跑出来,声音嘶哑,几近破音,乔默最终靠在外婆怀里,哭得撕心裂肺。遗腹子,先是克死了自己的爸爸,然后出生的时候,又害死了自己的妈妈,不是灾星是什么?原来竟是小镇上面的人都知道这些事情,他们都不告诉自己,又亦或是不屑于告诉自己,灾星吗?从来不是空穴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