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照不到的阴霾地方,她能照到。车子已经扬长而去,林为安听着这句话,却像是受到了冲击似的,一时间无法动弹,她想过倪晴对周承安的重要性,也想过周承安对倪晴的感情来得迅速而猛烈,可从来没有想到竟已深刻至此。他们才认识多久,怎么倪晴已经将周承安收的这么服服帖帖了吗?林为安看着早已消失了的周承安的身影,一滴泪从眼底流了出来。“为安,你这么为他着想,可他从没顾及过你的感受,这样值得吗?”
林耀波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身后,林为安立刻迅速地抹掉脸上的泪,转身朝父亲笑。“爸,就你喜欢乱点鸳鸯,我和承安就像是兄妹一样,什么时候有婚约了?那些外人乱传的谣言你也信?”
“你爸爸虽然老了,但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你真的因为爸爸看不出来你对周承安的感情?”
林为安不知道该怎么跟父亲解释,但无论如何,父亲会这么做完全出于对自己的关心和爱护,她抱了抱父亲,在父亲耳边说道:“爸,我的事情我自己能处理好,我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个什么都不会的小姑娘了。”
“可在爸爸的眼里,你依旧是那个遇到挫折只会哭哭啼啼的孩子,你在爸爸面前永远长不大。”
林为安暖心地呵呵直笑,可在这个时候,脑子里却突然闪现出倪晴的脸颊,她们相仿的年纪,她还有父亲疼,有家可依,可倪晴却什么都没有,还要残忍地亲眼面对唯一的亲人的死亡,不知怎么的,林为安心里抽了一下,明明那么讨厌倪晴,可却对她产生了不该有的……算是同情吗?“为安,爸爸告诉你,就算那个人不是周承安,也不能是袁艾迪,这一点,我希望你能清楚,我对袁艾迪的立场自始至终都没有变。”
一提到袁艾迪,林为安脸色顿变,笑容也一点点收了回去,她就知道,在父亲面前说什么都没用,她爸爸一辈子专政惯了,说什么就是什么,就算他疼女儿,也不代表女儿的选择就是他的选择。“那如果……我非他不可呢?”
林为安原本只是想试探试探父亲,可父亲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她几乎绝望。“你最好想要不要想这个可能。”
她不知道,父亲对袁艾迪的讨厌竟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可是为什么呢?不管她怎么问,父亲却总也不松口告诉她原因,父亲讨厌袁艾迪,好像变得没有任何理由。车子一路飞驰,周承安心烦意乱,不想回院里,也不想回家,索性将车子开到了倪晴家楼下,倪晴住着的这一片公寓算是老片区了,一眼就能看出岁月痕迹的墙壁以及周围的市井烟火气都让这一片看上去更有生机。就像是倪晴这个人,永远充满活力,永远活得自我和乖张。嗯,他说的是从前。倪晴回家的路上遇到了袁艾迪,看上去并不像是偶遇,袁艾迪更像是特意过来找她的,倪晴停下脚步来望着他,等着他先开口说话。不知道为什么,倪晴其实不是很愿意跟袁艾迪说话,袁艾迪却好像比刚回国那会儿更亲近了自己一些,或者说,他是在为自己从前做过的事情赎罪?“倪晴,虽然我知道有些唐突,不过还是想问一问你。”
他顿了顿,仿佛下了决心一般,又说,“我可以为你争取到巴黎某个设计学院的学习名额,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
果然,倪晴立刻阴沉下了脸,像看陌生人似的看着他,许久之后才说:“袁艾迪,你现在这是在做什么?可怜我还是弥补我?”
“倪晴,我希望你能认真考虑这个问题,你不是喜欢设计吗?这正好是一个十分好的深造机会,而且你从小在这方面就有天赋,我想重新学起来对你并不是件难事。”
“所以呢?你施舍给我的我就必须接受吗?袁艾迪,你别忘了,当初若不是你,也许我的梦想不止是梦想而已,你亲手撕碎我的梦想,现在又来想办法补救,你这算什么啊?我倪晴活该就被你耍吗?”
夕阳下,两道剪影拉得很长很长,袁艾迪唇边只剩下苦笑,他知道的,自从家里出事后,倪晴的性情大变,再也不是当初他认识的那个性格柔软的姑娘,她变得像只刺猬,竖起了自己尖锐的刺,明明知道给予的帮助在她眼里只是无故的施舍,可仍然见不得她不好。年少的时候我们都会犯错,有时候,某些错误,只能用一辈子来偿还。“倪晴,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为什么要活在自己的壳里不出来呢?接受别人的帮助并不等于被施舍,你不是一向觉得自己活得很通透吗?怎么在这件事上就拐不过弯来?”
倪晴冷笑一声,眼光如炬:“没错,我的确自认为活得很通透,但除了和你有关的事,你当年走的时候我说过什么?我说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抱歉,我的一辈子还有很远很远,所以暂时没有打算要和你走近。”
倪晴说着就要越过袁艾迪,袁艾迪闭了闭眼,深吸了口气,回头喊住倪晴:“倪晴,这个名额我可以保留两个月,两个月之内你如果改变了主意,随时都来找我。”
倪晴的脚步微微一顿,终是没有回头地往家的方向走。疲惫不堪地到了家门口,总算从包包里掏出了钥匙,一个男声却在昏暗里突兀地响起,吓了倪晴一大跳。“不愧是青梅竹马的感情,袁艾迪最近好像总是围着你转。”
倪晴心里一动,转头看过去,周承安的脸一点点从昏暗的光线中清晰起来,依旧英俊的脸上却出现了倪晴不熟悉的疲倦,在倪晴的眼里,周承安是个十分精神的男人,哪怕他前一天晚上熬了通宵,也能将精神保持到最佳状态,现在这般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来倦意真的十分少见,她手里的动作停顿,看着他,不禁有些痴了。楼道里的光线很暗,可他侧脸的轮廓线条却异常有力。周承安从她手里接过钥匙,一转,门开了,而后低头对她示意:“不进门吗?”
她这才窘迫地从他手里抢回钥匙,一股脑冲了进去,反观后者,优雅从容地进屋,像回到自己家一般熟稔地从冰箱里翻找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倪晴双手抱胸言冷旁观,忍不住嘲讽道:“你好像一点也没有到了别人家里就是客的自觉?”
“你也没有身为主人应当热情相迎的自觉。”
意思是,说到底,他们两个也只是半斤八两,谁也别想着嘲笑谁。“我可不认为我们是可以热情相迎的关系。”
周承安这才放下矿泉水,双手舒展靠向身后的沙发,漆黑的目光扫过她的脸颊,那眼神明明有千言万语,却被深深地藏了进来,倪晴始终记得,每一次望进周承安的眼睛里时,总会被他深不见底的深沉吸引地仿佛进入了一个黑洞。“倪晴,我们必须要好好谈一谈。”
倪晴却是摇头:“分手那天,我想我们已经谈得很清楚了,周承安周医生,在我们各自都还没有想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之前,先冷却一段时间不失为一件坏事。”
然而周承安却不是来和她谈这件事的,他垂眸似乎想了一会儿,忽然说:“你觉得我和林为安订婚怎么样?”
倪晴的心猛地一跳,原本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的目光直直地扫向周承安,眼里闪着不敢置信,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嘴唇竟然颤抖地险些说不出话来。订婚?和林为安?他不是说他从来没有喜欢过林为安吗?不是说他们之间只不过是逢场作戏吗?为什么突然会提出这个荒谬的问题?没错,倪晴只觉得荒谬。“你看上去好像很不相信,实不相瞒,连我自己都不相信。”
“你在逗我玩吗?”
“没有,我是很认真地想要听取你的意见,毕竟于我来说,娶林为安似乎并没有任何坏处。”
倪晴急忙道:“可是你不爱她。”
“感情可以培养。”
“周承安,你现在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她眼底的隐忍被周承安一览无遗,他有时候真想狠狠撕碎倪晴的故作坚强,她有自己的骄傲和底线,他愿意包容,并不代表会一味地纵容。周承安耸了耸肩,垂下眼睛笑道:“我也希望我是在开玩笑,多希望当初你跟我说我们分开吧的时候,也只不过是一个无关痛痒的玩笑而已。”
倪晴的心痛得几乎无法呼吸。和周承安的过往一幕幕回荡脑海,曾经那么死皮赖脸地想赖在他身边,结果却是她先走掉了。他再次抬起头,那眼神像刀子一样扫进倪晴的心里,将倪晴的心生生刮成许多片。“可是倪晴,你说走就走,你从来没有想过,被你推开的那个人也会痛,一直等在原地的人也会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