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客多是新郎圈子里的好友或者生意伙伴,没有长辈。林文远的母亲是唯一的新人家属。大家只知道林文远找了个比贫民好不了多少的女友闪婚,争相来一睹新娘风采,找个乐子。男人们带着自己的女人出席,满大厅里白的黑的灰的红的蓝的各种颜色的皮草,仿佛开了个动物园。光亮的原木地板上脚印乱七八糟,保洁的阿姨只好蹲在地上擦了一遍又一遍。时辰到,婚礼准时开场。华琴对着对讲机发出信号,全场灯光熄灭,台上留一束银白色锥形追光,罩着婚庆公司请来的司仪走上来。他面前是一个相当仿古的立式话筒,红歌女握着就可以风情万种的样子。他相当激情澎湃地开口:“欢迎大家来到林文远先生和白茧儿小姐的婚礼,在婚礼正式开场前,新郎新娘将为大家献上一个精彩的节目,为大家带来一个超级SURPRISE!有请魔术师——”一个眯眯眼的小个子男人闪上舞台,先耍了几个小硬币和小手绢的基本功,然后让助手推上来一口大柜子。大家这就知道,魔术师要大变活人了。柜子有着洛可可风格的S形脚,与舞台地板之间抬起了半尺的空隙,表示上不着天下不挨地,魔术师是清白的。柜门打开没有人,关上,转几圈,停下来,柜门面向观众席。灯光柔和了下来,朦朦胧胧如同舞台上起了轻雾,两名助手上来,一左一右缓缓打开了柜门。果不出所料,柜子被格成左右两格,白纱新娘在右,大黑礼服新郎在左,如同两个被装在方形礼盒里的婚礼道具娃娃真人比例版,只是两人背对观众而立。柜子被助手三下两下拆掉,包括三面板壁、柜顶以及隔板,节奏起码快了三倍的婚礼进行曲同时雄壮地响起,简直是运动员进行曲嘛。站在巨型展示架上的真人版新郎娃娃侧头瞄了一眼新娘,全身巨颤了一下,求助地向他面前的后台帷幕望过去。幕布后面,一身黑衣的林文远探出半个身子,举着一小叠雪白闪耀的A4纸文件,作出要撕不撕的动作。新郎如发了羊癫疯,口水起泡堆在嘴角,他猛颤了几下,终于垂头丧气地老实了。前几天,林文远就与节目男主角陶郊谈一个合同,条件优厚得陶郊睡梦中都会笑出来,还以为林文远把他纳入至交好友名单,给了他一份肥美的礼物。就在昨天,两人在合同上签完字,林文远很平淡地说起,明天结婚,婚礼上请了个魔术师,表演大变活人的戏码,可是他觉得变演员什么的没有意思,他想把伴郎伴娘放进去变,问陶郊愿不愿意客串一把。虽然会有一个伴郎团,但柜子里变出来的那位是伴郎团的“领班”哦。当林文远的伴郎?还是领班?陶郊受宠若惊了,他一秒钟的思考也省略,直接点头。一份合同还不够,如果让大家知道林文远结婚找他当伴郎团领班,以后四面八方的合同谈起来也会占很多便宜。如此就被赚入彀中了。道具柜子里有一个夹层,林文远亲自把他送了进去,还相当信任地拍拍他的肩,很期许。然后夹层关闭,过了半分钟,他隔壁的夹层也响了,衣裙婆娑,伴娘默不作声地钻了进来。两人站在黑暗的柜子里,外头的热闹透不进来,他们好像被关在同一个密室里,命运休戚相关。陶郊实在气闷,想与伴娘聊几句,可是咳嗽了好几声,问了几句贵姓啦,是新娘的朋友么,新娘是不是很漂亮之类的话,伴娘都不吭声。他也只好索然无味地闭嘴了。直到隔板被抽掉,捶人心窝的摇滚版婚礼进行曲响起,他才明白了伴娘为什么不说话。因为站在他身边的是穿着拖地白纱的新娘,还是他这几个礼拜来一躲再躲的前情人叶集珍。叶集珍穿着白茧儿经手,林妈妈买单的合身礼服,皮肤在暗处白里透青,精致的妆容被下眼皮故意画上去的血红泪妆毁了,她以几乎无法察觉的幅度侧了一下头,露出鬼娃新娘的诡异笑容。他明知道自己被林文远涮了,可是不敢挣扎。那份合同条件太过优厚,优厚得他把亲妈活埋了也心甘情愿,更何况是被逼着娶一个女人呢?大不了,过几个月就离婚吧?他乱哄哄的脑子里,还是迅速出台了一个应对方案,实现利益最大化。这对新人没有转身。银白色灯光一转,重新明亮罩住了一个大胡子神父,捧着圣经走上台来。观众群里出现了一点点骚动,似乎是对新郎新娘没有亮相表示不满。神父领子上别着小话筒,打开圣经,问新郎愿不愿意娶新娘。听者中,有人就觉得别扭,说不上哪里不对劲,一时也反应不过来是因为神父的问话里没有提到任何名字。新郎刚刚回答了三个字“我愿意”,场子门口就出现了一股小混乱,能量波迅速辐射全场,宾客们,觉得好像身后发生了什么不容错过的事情,纷纷丢下毫无悬念的宣誓,回头看去。另一个新娘跑进来了,顶着白纱,裹着白色长裙,白玫瑰小捧花也不拉下,不过已经被她当做攻击武器砸得花瓣掉光了。几个短褂保安排成人墙,拦住她的去路,她愤怒地又提又打又推搡。人们认出她是林文远的前妻。见门口那意思一下的戏码意思得差不多了,华琴通过打开对讲机咳嗽了一下。保安们立刻不敌溃散,被前妻新娘冲进了场子。场景比较诡异,她的造型是落跑新娘,可是人家落跑是往外跑的,而她像早上上班要迟到,一路狂奔去打卡。宾客们纷纷去看林文远母亲的反应。桑女士衣着高贵,神态端庄,只是莫测高深地微笑了一下,不作任何评价。前妻新娘倒拽着花束,冲上舞台时还踩到裙摆绊了一跤,幸而及时拉住了胸口的料子,没有走光。她手脚并用爬起来,跑上前双臂环住新郎的胸口,大声哭诉道:“文远啊,求求你不要娶她,我知道你不爱她的!只有我们才是天生一对,才是原配夫妻。”
新郎身体僵直,一动也不动,他又求助似地望向后台帷幕,那里黑洞洞的,一点指示都不给。“你不要因为我赌气和你离婚就随便找一个女人,这样是不会有幸福的!”
前妻新娘继续哭叫。新郎不安地扭动了一下,仿佛要回头解释。冷不丁他身边的鬼娃新娘抬起手,按住了他的嘴。在看客们眼中,还以为新郎出现了动容的神情,婚礼上的正牌新娘赶紧阻止新郎说出什么后悔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