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过的茶水也冷掉后，吴世芒端起杯子，慢慢呷了一口。林小姐终于觉得差不多了，她合上了手中的彩页册子，握着笔，抬头看了看他，“吴先生你来了？”

好像她刚刚才发现他来了似的。马上又扬声对另一边说：“陈妈，露露呢？怎么听不见它的声音了？在家里总是叫，觉得吵。不在家里了，又觉得冷清了。”

陈妈马上说：“静小姐，老陈把露露带出去跑步了。”

露露大概是一只狗的名字吧。他觉得她说露露的话似乎是弦外有音的，笑了笑，把琴从琴盒里取出来，还是那架足够当他奶奶的古董德国手风琴。他试了几个音。林小姐把头扭回来说：“你的奶奶手风琴没事了？”

明明看见他的琴盒上还有一个坑洼，比那天浅多了，大概送去修过了，无法彻底修好。“陈妈，把我昨天买的那个箱子拿过来。”

陈妈送过来一个皮箱，几乎与他的一模一样，比他的更完整，保存得更精心。林小姐打开皮箱，里面是另一架已经80岁了的TANGOIIM手风琴，与他的手风琴是同厂同年的同胞姐妹。“我还想，如果你的琴坏了，这个就赔给你。既然现在没事，我就留下自己用了。”

她似乎是漫不经心地说。“能这么快找到另一架，也很不容易啊。”

他真心地说。“你以后每周五都有空？我可不需要会突然打电话请假的老师。”

林小姐提着强硬的条件。“学习乐器，勤奋和准时是必要的，但不是绝对必要的。”

他又来了，似乎在乐器领域，他永远有理由高高在上地发表指导性意见。“你对报酬有什么要求吗？”

林小姐抛开他的指导继续问。“到店里学的话，每个人的学费都是一样的。可是指定了时间，不准老师缺课，还要一个人霸占三个人的课时，要求老师上门教，这就不一样了。”

他并没有立刻说一个数字出来。“你可以按照五个人的学费算。”

林小姐没有什么犹豫。他笑了笑，这个价格，他是满意的。他把手风琴抱到怀里，“不是面试吗？如果最后不奏一曲给雇主判断一下，就不像面试了。”

他忍不住反客为主。有些习惯是改不掉的，一旦放松下来，尾巴就会露出来。好在林小姐没有反对，她把自己窝进沙发里，闭起眼睛，好像在他欢快的琴声里能打个短暂的瞌睡，邂逅一段甜美的梦境。“静小姐，文远少爷回来了。”

陈妈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在曲子的尾声部分刮了一下。一个男人走进来，抱着一个很大的纸盒。看陈妈的动作似乎已经好几次要从他的手中接过来，但他示意不用，他宁可自己抱着它。“哥哥。”

林小姐站起来，目光立刻被那只漂亮的大纸盒吸引。女人和孩子都最喜欢打开礼品盒子前的那一刻。“家里有客人？”

文远少爷礼节性地向吴世芒点头致意，他的身上有所谓“成功人士”的气场，光芒闪耀，举手投足都很自信。“我要学手风琴了。这是吴老师，不错吧？”

她像炫耀自己买的一条裙子，不是裙子好，是她的眼光好。文远少爷笑笑：“我在外面听见了，拉得不错。”

他的赞许当然是客套。他用的动词更容易让人想起拉风箱什么的，“可是你为什么不学钢琴，家里的钢琴成了摆设，还辛苦陈妈天天擦，你却偏偏要学手风琴。”

大概他觉得手风琴不大方。“你可以给你的屋子找个会弹钢琴的女主人，天天弹，不要管我，我就喜欢拉。”

她使出了妹妹的刁蛮。“哦，在校外教学生是我的业余爱好，我是大学讲师，主要教音乐史，钢琴也会一点。”

吴世芒刻意地插进兄妹的对话里。林文远大度地笑，把纸盒塞到她怀里，盒子的缎带上压着一只信封，“后天晚上有个慈善晚会。知道你最近瘦了，嫌柜子里的衣服宽松，就帮你准备了一条裙子。”

林小姐抽出信封里的请柬，抱着盒子又下意识看了教手风琴的男人一眼。吴世芒识相，立刻告辞。拆礼物试裙子是人家自己的事情，他如今还没有资格留下来赞美她。目标踏出门后，白茧儿把纸盒放下了，还是有点期待和憧憬地摸了摸盒子表面的缎带花。它只是一件道具罢了，让林文远有理由进来露个脸，让目标看见，让他听见陈妈一口一个“文远少爷”，让他回去慢慢查“林文远”是何许人。“你不打开么？我不知道尺码，乱买的。如果不合身，可以去换。”

林文远说，“你不是嫌我妈妈的衣服老气么？”

白茧儿没有想到盒子里真的是一条裙子，变色道：“开什么玩笑，我怎么能和你去参加慈善晚会，骗人的事情怎么能闹大。”

“也许他会关注晚会的新闻，如果在其中看到了你，接下来会省许多力气。”

“他看到了，更多不相干的人也看到了。我不想把自己好好的生活也搭进去。”

白茧儿说。她上楼换了衣服和发型，提着她自己的包走了出去。陈妈追着白茧儿喊：“静小姐，让老陈送你吧。”

白茧儿喊：“不用了，我自己打车！”

她往鼻梁上架了一副墨镜。就算路上撞到吴世芒，他应该也不会相信穿着修身背心裙，裸着一双腿的女人是林文静。她后悔自己打了林文远两拳，后悔是没用的，说对不起也是没用的，两个人之间尴尬了起来，必须用回避来化解尴尬。那天林文远把她送回她的家里。她坐在地板上把脸哭得像个调色盘。林文远架起她到卫生间洗脸，她用泡沫把脸上的颜色揉干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看着镜子里的林文远，哭得更厉害了。她又不笨，怎么会不知道林文远在追求她。她泣不成声地说：“我怎么相信你会爱我，你看见了，把脸洗干净的我是这样的。我算不上天生丽质，我平凡，就算你一时迷糊看上我，我又怎么相信你会坚持下去？你长得帅，又有钱，家庭好得没话说，所有女人梦寐以求。她们会像飞蛾一样扑向你，我又算什么，能让你抵抗诱惑呢？你还是不要来困扰我了，你让我很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