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了他多少钱？这种事情，交给别人怎么好放心！”

柳母说着，在自己包里翻着，翻出了一卷皮尺，“监督验收的事情就给我吧，我去叫小孙把那个施工监理退掉。”

还没成婚，她就开始心疼准女婿的钱了。高照说：“不能退，退了他们也不会还你钱。施工监理是附送的一项服务，包含在整套装修方案内的。您放心吧，他们都是专业的”柳母似懂非懂，问：“整套装修方案要花多少钱？”

高照说：“具体不清楚，五十万朝上，一百万朝下吧。”

他的口气轻描淡写。柳母要跳起来了，冲高照吼：“最少也要五十万！”

柳妍一进门，躲到另一个角落去看工人看装楼梯扶手了，听见母亲声音大得实在不像话，实在没办法，过去问：“怎么了？”

柳母拉住柳妍说：“你听听，小高说，这房子装修最少五十万，五十万在我们老家，买套房子都可以了！你去跟小孙说，退掉这个方案，我从老家找人来装修，一万块也就搞定！我们凭什么花那冤枉钱！”

她几乎是恳求柳妍了，省下这几十万，能做许多事呢，将来办婚礼、生小孩，哪样不要钱？“妈你冷静点。”

柳妍拍打母亲的脊背，让她放缓呼吸，看她那个样子，柳妍连斥责都不忍心了，她说，“我相信你能装修好一套一居室，没有工人你自己也能摆平，可是你看这里地方那么大，房间那么多，要统筹考虑风格统一功能实用，自己用着舒服，朋友来了还不能笑话寒酸，你能行吗？你知道最好的水晶灯是什么牌子吗？你知道实木地板用哪种木头吗？你知道不考虑节水因素，抽水马桶怎么挑吗？你知道门前的花园最适合种什么植物吗？绝对不是小白菜！”

她的手势从拍打变成安抚，母亲上过一回吊后，母女俩的角色倒转了。柳妍像个家长，指导决定这个小家庭的重大事件，母亲有情绪时，她得劝着，劝不过就得哄着，哄不了，就只能顺着了。柳母几乎哭出来，说：“你们是没过过穷日子，钱不是这么糟蹋的！”

“那又不是你的钱，一毛钱都不是你的。”

柳妍说。“可那是以后我们要住一辈子的地方！”

柳母平静下来，想了想说：“也是，照我的方法装修，省钱是省钱，就是万一有客人来，不好看。我们都是要面子的人，面子上的钱，该用还得用。”

在老家，柳母去农村的亲戚家参观过他们的新房子。拿出半辈子的积蓄，向亲戚东拼西凑地借一点——这借来的钱是不会还的，得等被借钱的亲戚什么时候也造房子了，再以借钱的名义要回去——他们造的也是独栋小别墅，一定是三层的，屋顶尽量比邻居高一块瓦也好，房子的结构讲究里通外连，除了门前走廊外，两个相邻的房间墙上必然会有一扇门，保证主人随时以最短的路程抵达目的地。主人家造完了房子，几乎倾尽所有，有的还有钱买涂料粉刷墙面铺地板，有的裸露着墙面和地面的水泥，留待日后有了钱再装修。主人家造完了房子，拿什么来填满这些房子就成了大问题。他们在楼下客厅里放一张方桌、几只方凳、一些日常用的农具，在主卧里放一张床、一只衣橱，一只电视机。有几个房间主人也不清楚它们的用途，随便关着，当成了仓库，堆放杂物。入住以后，主人再随着兴之所至进行一些贴贴补补的软装修，比如这里挂一张吉祥图案的年历是年长者弄的，那边贴一幅明星海报，是家里孩子的手笔。少女嫌自己房间光秃秃的难看，和母亲一起用旧洗衣机套子改成窗帘，往上面贴墙纸，贴了一半同花色墙纸没有了，就只好空着，等什么时候那家文具店进了同样花色的的墙纸再买回来贴，如果那家店一直不进那种墙纸，慢慢地她也会把这面半秃的墙忘掉。人住在房子里，先是人改造房子的面貌，后来就是房子同化人的气质。没有毅力，没有钱，你会慢慢习惯潦草的环境，让自己熟视无睹。到最后，居然是房子胜利了。如果按照柳母从乡村别墅学习来的经验，这套小别墅最多只需要粉刷墙壁，铺设地板，简单装修厨卫，就可以入住了，其他大处小处细节，都可以慢慢雕琢，由一家三口用松鼠囤积过冬口粮的耐心和毅力一点一点搬东西，女婿有钱，她有时间和毅力，所以他们最终会征服房子，而不是被房子征服。虽然肉痛，但考虑到了女儿女婿的身份，允许他们奢侈装修一把，也只好如此了。柳母安慰自己，幻想日后自己带亲戚们来参观，她们在门前草坪上也发出“像皇宫一样”的惊叹，她就心满意足了。高照展开彩色装修效果图，给柳母讲解。柳母指着图问：“这是什么？”

“吧台啊，顶上会装射灯，配合影响会很有气氛。”

高照解释。柳母说：“家里搞什么吧台，又不是酒吧。装这么多灯开起来费电。我看这个地方白天光线很好，你们不要做吧台了，给我摆一张藤椅，我坐着晒晒太阳，听听收音机也蛮好的。”

“这个……”高照抓挠头皮，“这个设计师已经定案了。”

“不是让我们来看看有什么好改的吗？”

“我们来看看就行了。人家说改，只是客气，我们也要客气。”

柳妍在一旁捋着顺毛劝柳母不要瞎折腾。“那怎么行？这房子我们也要住的。我白天也在，晚上也在，比你们呆的时间都长，我给自己留个地方晒太阳怎么了？”

“后花园门廊下会摆一套藤质家具，是喝下午茶用的，阿姨要晒太阳去哪里晒最好了，空气又清新，还爽气。”

高照打着圆场。柳母被说服了，放弃了在客厅里大刀阔斧修改的念头。但她马上指着底楼一间朝南房间说：“这间房间不错，给我当房间吧。”

高照看了看设计说明，这是一间客房，点头说：“没问题。”

柳母立刻觉得有了面子。高照陪着她楼上楼下兜了一圈，她一边说着“真气派真气派”，一边眉开眼笑。下楼来，发现不见了柳妍，打她的手机，才看见她正在一片后门门廊下坐着。设计中的后花园还没有实现，一片被翻起来的泥土。柳母对柳妍说：“你放心吧，这房子的装修，我帮你盯牢，不让那帮工人偷工减料。柳妍不同意母亲插手装修的事情。可是母亲坚持，得到了母亲“只监工，不会乱改设计”的保证后，她也不管了。母亲没有心思找工作，老在家骚扰室友也不是办法，让她找到一桩可以当做短期事业的事来做，也许不是坏事，至少室友们和母亲都会很开心。自此，柳母每天一早自带饭盒到别墅里看装修进度，去得比工人们起得还早。她一去，就催工人们起床，看见工人们用过抽水马桶，在里面扔了手纸，都要用塑料袋套住手抓出来，把马桶圈擦擦干净。她警惕地检查每个工人的一举一动，防止他们偷建材以次充好，怕他们不必要地浪费电，如果是施工中操作不当造成损耗，她都过去和他们斤斤计较。工人们心里窝火，背后骂她，当面只是爱理不理，她也不受打击，照样一呆就是一天，天天天黑后回家，红光满面，晚饭吃两碗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