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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隔空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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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压力室?你不说,我怎么能救你出来?现在,大日本帝国的命运之车再次行驶到进退两难的十字路口,无论是皇室高层还是国民群众,都在翘首企盼。作为天皇麾下的国之重臣、国之砥柱,你有责任、有义务站出来,挽救扶桑之国的未来……”阮琴在用日语说话,并且使用的是措辞和语气都很守旧、严谨的近代日语,而非现代日语。在她面前,所有的液晶屏幕上显示的全都是深绿色的声波图示。不过此时图示是一条平滑直线,表示并未有回应声音出现。阮琴裹紧了毡毯,低头检查每一个屏幕前的麦克风,不时地手按胸口,低声咳嗽。叶天屏住呼吸,躲进暗影里,双眼紧盯着阮琴的背影。他隐约感觉到,阮琴的表现很不正常,仿佛一个重病缠身的人,正在进行着孤注一掷的拼死一搏。嗡地一声,某只麦克风出现了啸叫,与它相邻的屏幕上,直线一颤,有个苍老迟缓的声音响起来:“我……说过,我们没办法……使用超级武器……除非……是要毁灭……地球,毁灭……整个地球。这是……不能想象的……地球是我们共同的……家园,毁了……它,人类灭亡,对我们有……什么用?我们也被……灭亡了……”阮琴俯身,对准屏幕,语气加重加速:“前辈,超级武器的作用是威慑而不是真的引爆,有它在,我们大日本帝国的全球地位将擢升到至高无上的境地。中国兵法说,不战而屈人之兵是战斗的最高境界。拥有超级武器,就等于不战而胜。如此一来,非但是我们日本,连全球各国都要感谢前辈,为全球和平做了最大的贡献。前辈,请告诉我,究竟怎么做,才能迎接您凯旋归来?七十年过去,您闭关自守、修炼不已,终于该迎来日出东方、光照四海之时了。”

那声音回应:“七十年……果真已经……过去七十年了吗?真是……不敢相信,原以为我大日本帝国的强大军队……战无不胜,当者披靡……很快就能征服中国这只东亚睡狮……打通亚欧大陆连接线……如果真的是过了七十年……我那些战友们……远在东京的朋友们……我的父亲、母亲、儿子和女儿们……都怎样了……”阮琴立即回答:“我这里有他们的照片和影像资料,只要您出关,就能看到。当然,我会第一时间送您回东京去见他们。前辈,他们无比想念您,我想您也是一样的。到那时,亲人团聚的场面一定感人之至。”

这次,那声音没有立刻回应,音频图示又变为一条直线。阮琴狠狠地跺了跺脚,在台上来回踱了两步,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嗬嗬”声,显然愤怒之极。突然间,叶天嗅到了一股强烈之极的毒腥气,仿佛有一条暴怒的烈性毒蛇正在潜近。他游目四顾,却又毫无发现。“该死!该死!该死——”阮琴用英文低声咒骂着,举起双手,使劲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她身上裹着的毡毯向下滑落,左肩裸露出来。叶天远远望去,阮琴肩头纹着一条淡绿色的长蛇。蛇体极长,如一条柔软的面条般一叠一叠地盘曲着,蛇头向着她的颈椎吐出血红色的蛇信。该纹身的笔法妙到毫巅,长蛇的动作形态栩栩如生。“大和之花,我是大和之花,我无所不能,一定能完成世界上最艰难的任务,与这个七十年前的老家伙好好沟通!冷静,冷静,冷静,我一定要完成任务……”阮琴停止了撕扯头发的动作,双臂停在半空,上身稍稍后仰,像一只僵直的木偶一般。叶天气沉丹田,控制住脑子里所有的猜测,静观其变,等待着阮琴的下一步行动。“前辈,前辈,还记得中日开战那一年的春天,日本东京日暮里车站对面的白菊町咖啡馆吗?那个春天多雨,咖啡馆的客人极少,有个多情的少妇总在门口撑着油纸伞等待着。她最喜欢在芭蕉叶上抄录中国人的唐诗,抄了一遍又一遍。您还记得她的名字吗?前辈,七十年了,她仍然等在那里,等着一个大英雄凯旋归来。”

阮琴忽然换了另外一个人的声音,娇媚、柔美、低缓、羞涩,使用的则是明显的东京乡下土语。“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这首诗,是由一位大英雄亲自手书赠她,又一笔一笔教她写中国汉字。那个春天,白菊町的雨见证了那段爱情故事,大英雄离开时,也带走了她的心。七十年,两万多个日日夜夜,白菊不知人心愁,年年开放如暮雪……将军,将军,将军,您听到她的心声了吗?”

阮琴用幽怨到极致、悲伤到啼血的声音,一字一颤地诉说着。她绝对具有一个好演员的潜质,听着听着,叶天的心也变得恍恍惚惚起来,不知斯世何世,斯年何年?“她……她是……谁?”

那声音又响了。“小菊优奈子,小菊优奈子,小菊优奈子。”

阮琴饱含深情地将那个日本女子的名字连说了三遍。那声音发出一个愕然、惊骇的“啊”字,接下来是更长久的沉默。叶天变动了一下位置,向右移动了五步,好让自己能从侧面观察阮琴的脸。他希望方纯等人能够控制外面的局势,不让人冲进来打扰,给阮琴充足的表演时间。“前辈,我在这里,小菊优奈子在这里,难道您忘记了昔日的许诺吗?您向我保证过,战争一结束,就回东京去,陪我一起经营那家小咖啡馆,做一对悠闲平凡的普通人。现在,战争真的结束了,我在等您回来,日日夜夜,年年岁岁……”阮琴一边侧耳谛听,一边喋喋不休地叙述着。突然间,那声音急促地大叫:“可是,七十年过去了,那是生命无法跨越的生死界限。优奈子,优奈子,你是怎样活下来的?那时你只有二十二岁,现在……现在已经超过九十岁,你的声音怎么还是像当年一样?”

阮琴双臂一震,毡毯滑落到腰间,露出白花花的上半身裸体。同时,她双拳狠狠地擂在自己胸口上,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当她再度开口时,声音变得妩媚妖冶到极点:“将军,你不是说过吗?只要有真爱,是可以跨越时间和地域的隔阂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经年不老,您自己走出来,看一眼,不就明白了吗?”

她用右掌抚摸着自己的下巴、胸口、乳房,喉咙里不断地发出嘤嘤娇啼,如同一只春夜屋檐上发情的小猫。叶天的脸突然红了,喉头发干,浑身发热。他意识到阮琴正在用“移魂术”之类的邪派功夫向那声音展开催情攻势,连自己都无法抗拒,只怕那声音很快就要投降。果然,那声音充满焦渴地回应:“优奈子,不要急,我很快就会出来……不过,这里的情况很复杂,从内部无法打开门户开关,必须借助于外力,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你一定要等着我……”阮琴弯下腰,重重地趴在电脑台上,疲惫地喘息着。“移魂术”与“天魔解体大法”之类的武功极其近似,必须要自损心脉精血,令自己的功力瞬间高度提升,才能控制交谈对象。“优奈子、优奈子、优奈子……”那声音急了,一连声地叫着。嗖地一声,一个倒提着长枪的年轻人从礼堂侧面的高窗跃进来,脚尖在水泥台子上一点,没有丝毫停顿,便跃上了前面的主席台。他是跟随方纯赶来的六个人之一,仅有二十岁出头,嘴唇上的青色汗毛还没褪去,正是血气方刚、精力过盛的年纪。“你是谁呀?”

阮琴娇喘吁吁地抬头,手肘仍然支在电脑台上。“我是……我是……不要管我是谁?离开那里,慢慢地离开那里!”

年轻人双手平端长枪,对准阮琴的胸口。正因如此,那具白花花的酮体引诱得他越发血脉贲张,胸膛大幅度地一起一伏,枪口也变得摇摆不定。“可是我已经没有力气了,怎么离开?不如……不如你过来扶我好不好?”

阮琴娇笑着,腰肢扭了扭,毡毯又下坠了一截,几乎露出了小腹。年轻人迟疑了一下,大步上前,抬起右臂,抓住了阮琴的左肩。“优奈子……优奈子……”那声音又叫起来。阮琴身体一晃,向年轻人怀中跌过去,双臂一滑,搂住了年轻人的两肋。年轻人激动而惶惑地大叫一声,丢弃长枪,双臂搂向阮琴后背。蓦地,阮琴一声长笑,脚下滑步,绕着年轻人飞旋了一圈,然后放开双臂,后退三步。“你好……好……”年轻人踉跄了一下,双手无力地捂住喉咙,鲜血从指缝间汩汩流出。“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一向都喜欢牺牲自我,超度别人。去吧,去吧……”阮琴浅笑着,重新裹好毡毯。叶天眼睁睁地看着年轻人倒下,却无法跳出去救援,因为这是揭示阮琴秘密的关键时刻,除了忍耐,他什么都不能做。“现在,将军阁下,该告诉我进入黄金堡垒的路线了吧?”

阮琴的声音恢复了正常。那声音回答:“好吧,但你要保证小菊优奈子的安全,等我离开黄金堡垒时,必须第一眼就看到她。”

阮琴款款地摆动着腰肢,一口答应:“当然,当然,这是我的份内之事,将军阁下请放心。”

那声音说:“要进入黄金堡垒,必须——”阮琴突然将麦克风的音量调低,叶天什么都听不到了,急得火冒三丈。又过了几分钟,阮琴一把关掉了电脑,仰天大笑不止,应该是已经获得了绝密资料。“我是最后的赢家,这一场赌局,我赢定了。”

她转过身,跳下主席台,大踏步走向门口。叶天隐忍不动,直到阮琴消失,才慢慢接近主席台,看着上面已经黑屏的显示器。“功亏一篑了!”

他摸着下巴无奈地喟叹,然后依次打开所有电脑。很可惜,这些只是普普通通的电脑,没有音频图示,麦克风里也毫无回应。年轻人的血已经流干,可他大大地睁着双眼,脸上满是激动、愉悦之色,仿佛还未从“移魂术”的迷惑中清醒过来。叶天蹲下身,替年轻人阖上眼睑。此刻,阮琴留下的香气也飘散殆尽,他只好退出礼堂,与墙外的方纯会合。“是这样?”

方纯听叶天讲完,并不懊丧,而是好脾气地微笑着,揪下一根草叶,轻轻吹起了口哨。“接下去,我们能做的大概就只有跟踪阮琴了,看她向什么地方进发……”叶天的心情糟糕到极点,因为他发现青龙麾下的“十二星座”个个都是高手,在他面前摆下了越来越多的迷阵。“我已派两人盯梢,希望能探知她确切的落脚点,或者是顺带发现青龙的踪迹。”

方纯蹙着眉说。叶天的心一沉,立即指出:“不妥,黑星社的人在单打独斗的情况下,根本不是阮琴的对手。快下令,要盯梢的人回撤。”

看阮琴在大礼堂施展“移魂术”时,连他自己都心神浮动,无法自控,更不要说是那些勇而无谋的年轻人了。以他们对抗“十二星座”杀手,无异于鸡蛋碰石头,派再多人出去,都是无谓的牺牲。“现在的关键点,是青龙何时现身。他是阮琴的主人,后者要做什么,都要请示青龙。稍等,我召集其他人,然后撤回去。”

方纯站起身,连打了十几声唿哨。奇怪的是,剩余三人并没有迅速赶回来。方纯脸色一变,与叶天向树林深处搜索,却发现三人全都被人割喉而亡。再走远一些,盯梢的二人也伏尸于草地之上,喉间中刀而表情愉悦,与大礼堂内被杀的同伴一样。“好家伙,好险!”

方纯心有余悸地低叹。叶天猛地想到了一件事,沉下脸来问:“刚才,你去了哪里?有人杀了他们五个,难道会偏偏放过你?”

他回头指向研修院,“你是不是也进去过,看到了阮琴的诡异表演?”

方纯没有为自己辩解,只是慢慢地点了点头。“你获得了什么?难道你没有在主席台上安装窃听器?”

叶天的心思转换极快,对年轻人突然出现被杀那件事提出了疑问。“我一开始来不及安窃听器,那年轻人自告奋勇要进礼堂去,窃听器就粘在他的颈链吊坠背面。但是,他没能坚持到最后即被阮琴所杀,我收听到的,都是些毫无意义的内容。叶天,别怀疑我,咱们眼下在同一条船上,只有携手共进,才有机会扳回一局。听我说,今晚十二点,青龙人马就要与日本人展开火拼,我们先回去养足精神,务求今晚一战成功。”

方纯坦然回答。“希望如此吧!”

叶天向来路望了望,虽然黑星社来了不少人,但他心中仍有“无人可用”的焦灼感。敌方全是一流高手,真正的超级高手青龙还没现身,再加上隐忍、低调的大竹直二……这些人通通是江湖上最顶尖的杀人机器,单凭他和方纯,能扭转这场大败局吗?两人撤回车子所在地,小彩已经被人救下来,围困车子的毛虫也撤走了。“司空摘星呢?”

方纯问旁边的人。“逃走了,据他自己吆喝是被吓破了胆,再也不要掺和眼前这些事了。”

旁边的人回答。整个白天,叶天、小彩住进了方纯早就安排好的农家旅舍,放下一切心理负担,美美地睡了一大觉。醒来时,夕阳西下,彩霞满天,天气一片晴好。他翻了个身,响起了与阮琴通话的那个声音:“因为忍蛇的存在,阮琴便能与深藏山腹的人通话。那么,这是唯一的联系方式,别人无法取代。跟踪下去有用吗?如果阮琴发现了跟踪者,故意下套设伏,我们岂不会全军覆没?”

他坐起来,双手拇指大力按摩着太阳穴,努力集中精神,回忆着阮琴施展“移魂术”的那个瞬间。“如果有更高明的移魂术大师,控制阮琴的思想,就能获取她头脑中的秘密。”

他默默地告诉自己。纵观天下,在“移魂术”方面成就最高的共有三人,依次是苏门答腊岛降头族第一高手刑猜大师、印度那烂陀北寺藏经阁主人叶忽律大师、前苏联高加索山区大马帮军师沙加诺娃大师。那三人只要请到一个,就能控制阮琴,扭转败局。不过,眼下形势微妙,根本没有多余时间千里迢迢地邀请他们。“那么,我也许可以试一试。”

他将左手拇指移到眉心印堂穴,右手拇指移到后颈大椎穴,继续大力揉搓,感觉到两股澎湃激荡的暖流由拇指注入头脑中,在颅骨正中会合,形成了一条眼珠大小的畅达通道。当他移开左手拇指时,眼前便出现了许多模模糊糊的奇特场景,包括各种炫目的光线、跳跃奔走的影子、朦朦胧胧的楼阁。这种形态,通常被人们称为“开天眼”,能够探寻到肉眼无法看见的景象。当他将这只看不见的“眼”散射出的目光投向左面那扇木门时,依稀看到外面站着一个人。他能感觉到,对方的心脏正在一收一放地突突搏动。“前路多风雨,是携手共同面对?还是我独行歧路,把阳光大道留给他?这一次,我很明显地感觉到,已经无法控制局面,与从前的历次战斗大大不同。青龙的力量太强大了,我甚至怀疑他早就已经取代了红龙,把伊拉克的全部国力在巴格达破城前转入地下,做好了长期战斗的准备。叶天,我是那么爱你,胜过生命。正因如此,才必须要远离你,带走灾难,留下阳光。别怨我,别恨我,总有一天,你能明白……”那人是方纯,而不必她开口,叶天便已经读懂了她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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