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何必如此呢?”
五姨太一声责怪,顿了顿,她又说:“且不说圣人‘仁恕’二字,便是传去了京城,怕又要被人做文章。何苦呢?”
片刻的沉寂。脚步声,渐渐散去。漪澜一颗心提去喉咙,生怕那人闯进来,带了周身的血腥气。一颗心突突乱跳,听着那门吱呀的打开,门外的丫鬟们齐声道着:“五奶奶万福。”
进来的反是五姨太,她叫慧巧,漪澜记起了适才的对话,若她没有听错。漪澜强撑身起来,五姨太慧巧却一把扶住她说:“妹妹免礼,可是好些?”
漪澜能看出慧巧眉眼间深锁的愁云,却在她面前掩饰。漪澜想到五姨太在窗外规劝周怀铭的话,越发觉得她人物可敬。漪澜点点头,五姨太如姐姐一般,吩咐丫鬟们端了燕窝进来喂她,堆出一脸笑问:“看看这洞房,可还是满意?”
漪澜闻听,惶然地一把抓住她的手,急得频频摇头,泪水滑落,喉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小姐!”
冰绡见漪澜失态,忙要过来替她遮掩,五姨太却掩口咯咯的一笑说:“看把你羞的,还不都是要有这一天?羡煞鸳鸯呢。”
任她取笑,漪澜还是频频摇头,不过瞬间,一个念头令她敷衍说:“漪澜,身子不干净,来了。”
“来了?怎么……”五姨太也惊了,“如何这么快,不是说……”冰绡急忙替漪澜敷衍着:“想是一路受了些惊吓,就错了日子了。”
漪澜感激地望一眼冰绡,她们总是如此的默契。五姨太露出几分遗憾,喃喃自语:“这真是……本想玉成妹妹的好事,堵住那些闲言闲语的。这一圆房,不就是谣言自散了?”
五姨太忽然止住话,漪澜不由心惊,原来,府里猜疑她失身匪贼的大有人在。五姨太一心为她好,漪澜感恩不尽,只是那个满手血腥的暴戾之人,她是如何也不敢近他的。心里有这个打算,漪澜手里不由得紧紧握了袖口,里面硬硬的物事,揉了片刻她才恍然记起,那是那块玉佩。那是漪澜逃命时从蒙面贼身上扯落紧捂手中,随身不离的。那双眼,又跃然眼前,忽然心里一动。周怀铭,果然是他吗?漪澜满心的不安,五姨太却又说:“老爷对妹妹可是用心了,怕如此来,郎中今夜定要请来为妹妹请脉了,看看是何缘故日子早了,可不要做下病根儿。‘恐则气下’,怕是妹妹的一口气沉下去伤了脏腑了。”
郎中?这岂不是弄巧成拙,漪澜忙拉住她抚弄自己鬓发的手急得摇头。“姐姐,不要!”
漪澜脱口而出。五姨太一惊,看漪澜那又惊又怕的神色,似恍悟几分,吩咐了冰绡退下,低声问:“妹妹,可是有隐情难于开口?”
漪澜目光散乱,想着如何应对。五姨太紧紧执住她冰凉的手说:“莫不是,那夜在山里落难,妹妹真的……”漪澜急得将头摇得人货郎鼓,五姨太竟然也误会她失了清白,如今可真是一团乱麻无可摘清了。见漪澜急得如此,五姨太才贴近她四下看看无人,谨慎地低声:“不想同老爷圆房?”
漪澜的一颗高悬的心放下,点点头。沉默,彼此都听到心跳的节律,五姨太用食指戳漪澜额头,似是恨爱不得的对一个小妹妹,责备道:“险些吓丢了姐姐的魂儿。”
漪澜一阵委屈,鼻子一酸,泪水滚落,深深的垂下头。“咱们爷身为武将,‘稳、准、狠’若是做不到,如何有那魄力沙场杀伐决断?姐姐我也信佛,不想他大开杀戒,只是,他有他的苦衷……妹妹是不知,那些黄毛匪有多可憎。且不说是否是官逼民反,他们烧杀掳掠,玷污民女民妇,得手后再将妇人小脚砍下拴做一串示众,惨无人道。可叹这些人狡猾,屡剿不灭。老爷擒拿这些匪人已久,杀他们,不全是为了妹妹你,也是为了妹妹你呀。”
听到此处,漪澜想,慧巧不过是让她知晓,周怀铭虐杀俘虏,不过是那些山匪匪首罪有应得。只是……漪澜不语,心里忽然记起一事。周怀铭,若不是他那夜救她出险境,那还能是谁?他如何知自己遇险避贼的种种?如何又能知是黄毛匪截她?更又如何这般准的抓到那匪首?漪澜满心的疑虑,不由更在猜疑,那枚玉佩的主人,莫不是真的是他?“若你果然不想,我遍设法支开老爷去旁的姐妹那里,也不为难你。只是,迟早有这日,妹妹还避咱们爷一生一世吗?”
五姨太宽慰她,满心无奈。怕漪澜春闺冷寂,慧巧见漪澜闲来无事就倚窗读书,便不时为她送来几本书消遣。漪澜翻看那些书,十余册她都看过,偶有一册却不全。她知道慧巧好意,只是自幼嗜书如命的她如遇到罕见的珍馐美味,毫不见外地对慧巧求着那上册。慧巧尴尬一笑说:“我是个不识得几斗字的,哪里能分出这些书是品类?随手从藏书阁为妹妹拿了几册不落灰尘少些潮气的。”
漪澜闻听双眸放亮,如闻宝藏追问:“这府里有藏书阁?”
这简直对她而言是天大的幸事。想她正愁嫁入这庭院深深的周府,何以打发寂寥岁月。如今求仁得仁,这宝贝书源就寻到了。记得要出阁那日,她还曾巴望将自己在闺阁的藏书尽数带在身边,又怕嫁个目不识丁的粗鲁汉子,平白作践了这些书籍,只好忍痛割爱留在家乡。一时兴致起,五姨太便挽她的手说:“想看书倒也容易。咱们爷有两大癖好,藏书、藏美人儿。”
慧巧说罢笑得身子打折,又逗漪澜说,“不能被爷听去,我在诋毁他的声誉。不然,他又要嘲讽我愚顽不及顽石了。”
慧巧挽着漪澜的臂,如小姊妹一般引她去藏书阁。一路上慧巧自嘲般对漪澜叙说:“昔日在宫里,枉费了方老夫子亲自讲学。我便左右耳朵都在,也刮风似的半点不留痕。气得先帝和咱们爷給我取个绰号叫‘朽石’。”
“朽石是何物?”
漪澜不解。“就是朽木和顽石都比我强几分。”
慧巧自嘲毫不吝惜,只这起绰号之人太过刻薄。“咱们爷说,就是在佛座前日日听经文的顽石都能点头,偏偏我是个榆木疙瘩,连那顽石都不如的。跟着他们身边侍奉学了这些年,也不见丝毫精进,唉!”
听慧巧那妄自菲薄的话语带了几分俏皮,却也在向她炫耀自己同老爷的青梅竹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