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漪澜病怏怏的周身无力,卧床不起,腹中疼痛不绝,便是日日身下落红,经水不净,算来也有了七日。漪澜闭门不肯见周致深,周致深似更怕见面惹她失态疯狂,心伤落泪,便如此的不再登门。起初几夜,冰绡还偷偷地对漪澜耳语:“姑爷在院儿外徘徊呢,不敢进来,小姐,可还生气吗?”
漪澜苦笑,哀恸的神情铺天盖地般涌来时,冰绡吓得不敢言语。“夫人,如此不言不语,不吃不喝的也不是长久之计,再如此憋闷,怕是要同四……”隋嬷嬷自觉失言,忙无声退下。她本是府里的老人,司空见惯府里诸多的事儿,忍不住来劝她。只漪澜望着窗棂外残月如钩,惨然地噙了笑。想来半年前,四姨太晴柔怕也如她一般,斜倚着窗,静静望着一弯残月,闻着满屋浓郁的药味,和着黄连般的苦水咽下自己丧子之痛,深深的追悔。如今,她去了,反是解脱了,将这无尽的黑暗和阴气沉沉的屋子留给了她。清晨醒来,已是晌午,不知何时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黑沉沉的天似是暗夜,凉意卷帘而入。“诗瘦知春瘦,时乖抑命乖。病过三日雨,门掩半扉柴。”
唇齿边落寞低吟,愁绪难遣,空对一帘愁雨惨雾。因漪澜近来养病,身下落红不止,周身乏力,便早已是白日紧闭院门谢客,更不愿见人。谁知听到院外传来叩门声,一阵阵的。尺素在廊下问着是谁,便听到了五姨太慧巧的声音。雨打伞盖的啪啦声,环佩声,步履踩去积水上的声响徐徐传来。冰绡扶漪澜强撑了身子靠坐起身,揽了散落的乌发草草绾个髻,尚不待插支簪子束住发,五姨太慧巧已来到她身边,夹着雨意凉风。“妹妹如何起身了,快,快卧床静养才是。”
慧巧扶她坐下,衣袖上还留有几点雨滴,温甜香腻的气息泛来。“雨天路滑,还劳姐姐来看望漪澜,倒是漪澜的罪过。”
漪澜满是感激和歉意,打量她,如见亲人,心里一阵酸楚,百感交集。“妹妹又是多虑了。看看,如今憔悴如此,都瘦成这般田地了,焉知不是你平日心思过重的缘故?心结淤积,伤了脏腑,针砭药剂都不能了。”
慧巧拉着她的手守着床边坐下,轻轻抚弄她冰凉的手背语重心长地劝:“妹妹的病,姐姐听来都心焦,可不能再如此作践自己的身子。香消玉殒,这道理,你可明白?”
慧巧眸光殷殷地望着她,满是惋惜担忧。漪澜垂着眸,默然无语,静静地坐在那里,神色幽然。她新绾的乌发因没了发簪忽而散落,如墨缎般滑下,遮了半张面颊,想是面颊也定是毫无人色的苍白,披头散发更有几分孤魂野鬼的味道吧?加之雨声扣着窗纱,沙沙如鬼哭。漪澜想,自己这憔悴的样子,堪比枝头一片即将凋零的落叶,难怪慧巧姐姐见了辛酸。慧巧不禁捏捏她手臂袖笼上的衫子,因是卧床,她只着了件茶白色细绫贴身小衫,衬得身子单薄。慧巧便举头责备地望一眼冰绡,漪澜不禁说:“不碍的,是我自己不觉冷。”
慧巧反是嗔怪着:“这病尚未好,若再热了风寒,可如何是好?”
隋嬷嬷忙去取了件袷衫为漪澜披上。“药可是按方子抓来定时煎服的?”
慧巧又细致地问隋嬷嬷。隋嬷嬷谨慎地答:“都是依了方子去抓来煎服的,一日三次都不曾误的。只是我们奶奶本是身子单薄,再经小产失血过多,又这么折腾……如今服了十副,尚不见起色呢。”
“哪里是不见起色,反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如今不止是落红不止,就是这两日还添了……”尺素急得说。“尺素!”
漪澜止住她的话,虽然知她是为她心焦,但何必在给五姨太添烦,生出事儿来让府里人怪她轻薄?孩子都没了,她还求些什么?五姨太无奈叹气,凑在她眼前凝视她的眸子,语重心长道:“妹妹,这是心病,心病须得心药治,若妹妹这心结不解,怕是天上仙丹都无可奈何的。”
五姨太慧巧看一眼一旁的丫鬟们,牡丹含笑的过来,将一锦盒递给冰绡说:“这是宫里的人参养荣丸,咱们五奶奶拿来给八奶奶补身子的。这可是太后老佛爷所赐,便是宫里也不过月贡就那么几盒儿。咱们五奶奶一直舍不得服……”“牡丹!”
五姨太微微作色,嗔怪一句:“只你长了嘴!”
漪澜满心感激不尽,忙婉拒着:“姐姐,妹妹万万的不能受的,姐姐的心意妹妹承领了。”
慧巧却握紧她的手说:“可别这么说。好刀就要用到刀刃儿上。你若是身子好了,这几丸药也算物尽其用。莫说姐姐高兴,便是爷,他也便放心了。”
慧巧说罢,还担忧地望她一眼说,“这些日子,妹妹闭门不见他,他那夜在你门外徘徊,着了些冷雨,加之几日茶饭不思的,也病了。我打发他去别的房里过夜了。”
猛然间,漪澜心底里泛起丝缕寒意,仿佛窗外的风雨打在了心头,冰凉一片,更有一番难以分辨的滋味在心头。漪澜目光茫然,神情恍惚,再不想听到那个名字,不觉将头侧开。五姨太颇是知趣,见她如此便咽下了话叮嘱道:“妹妹好好保重身子,姐姐便不在此叨扰了。”
慧巧起身,叮嘱了丫鬟婆子们几句匆匆离去。只剩漪澜,孤零零地倚着床栏,拥紧锦衾,怔怔地坐了望着窗外。那梅红色的锦衾薄寒,上面分明还绣着一对儿戏水鸳鸯,怕如今也被这凄冷的风雨打散。檐下雨水打在院内荷花缸和生铁桶上,叮叮咚咚的奏起凄凉乐曲,却是杂乱无章,听得人心烦意乱。耳边听着窗外婆子丫鬟们的窃窃私语,先是婆子们欢喜地说着:“这五奶奶果然是个慷慨大度的,八奶奶卧病才不过几日,她都打赏了咱们三次了,跟了这么体贴又体面的主子才是福气呢。”
漪澜无心去听,却也感激五姨太为她费的这番心思。雨意颇寒,漪澜不觉想喊冰绡倒盏热茶,只片刻间,忽听窗外婆子们又说:“这可如何是好,若是做下病根儿来,怕是日后就难以生育了。”
“怎么年纪轻轻的落下这种病?该不是同这个,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