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如何了?”
漪澜吓得眼泪都要出来之际,恰从窗外幽幽传来一个声音,不紧不慢。窗外探进周怀铭坏笑着的面颊,他故作懵懂地进来,直奔了书卷上的虫子,两只手捻起叹道,“原来是只豆虫,”说罢故意拿来漪澜眼前晃着说,“澜儿你怕这虫子不成?”
吓得漪澜同冰绡惊叫着退后,气恼不得地喝着,“扔掉!”
他才呵呵笑着将虫子扔去窗外。简直是可恶至极!打发走周怀铭,冰绡安慰漪澜说:“小姐,不怕。”
不禁又嘀咕一声,“姑爷如何同个顽童一般的促狭?”
到了用膳的时候,冰绡端来两菜一汤,是她们主仆的用度。因见九爷节衣缩食的开书馆去多收些孩子读书,漪澜也不再铺张,每日薄粥小菜也吃得怡然。窗外传来来旺的声音:“八姨奶奶可在房里?”
冰绡同漪澜相视一眼,冰绡忙应着:“是来旺哥吗?我家小姐在用膳呢。”
来旺笑嘻嘻的拖了一个朱漆缂丝托盘进屋来,屈膝打个千儿说:“老爷新近得了一位大厨,特地煎煮烹炸无所不能,特地做了当地一道名菜送来给奶奶尝个鲜。”
说罢手中托盘上的盖子一揭,绿色飘白如裹了白霜煎炸如豆角的东西摆上,都是飘着香气。“这道菜叫绿遍青山。”
来旺笑眯眯地说,打量着漪澜。漪澜瞟一眼,自然不屑吃他送来的东西,只是冰绡忙圆场笑了说:“那就谢过老爷了。”
一边对漪澜说:“小姐,难为姑爷这份心呢。”
不容分说就拿了羹匙牙箸为漪澜拈起一根放去碟子中。只不过转瞬间,冰绡“咦?”
的诧异一声,眸光落在盘子上,也不由惊得瞪大眼睛,同冰绡一道惊叫一声离席而起。是那豆虫,满碟子煎炸的豆虫,那触角和满身的腿还清晰可辨。“拿下去!”
漪澜惊得心噗噗乱跳,来旺却长大嘴一脸懵懂地说,“八奶奶,这可是好东西,比鸡鸭鱼肉都鲜美呢。当地的农户,到了秋季,都抢了争吃这豆虫,或煎炸或烧烤了……”“拿下去,倒掉!”
漪澜掩了口鼻,紧紧闭目,不由觉得恶心欲呕,但是目光飘去窗外时,竟然发现隔了河岸对面的水榭中,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仔细一看,可不正是周怀铭?只见他负个手在背后,半卷了一卷书,浅吟低唱般在水榭徘徊,目光不时飘来她这边,含着得意的笑。她气恼得一把落下窗,忿忿地坐在窗旁竹椅上,情知他来此便是十足了心思作弄自己而来。只是此刻若真恼了或被吓到,岂不是令他得意?于是漪澜吩咐冰绡开窗,自己坐去琴案旁,静了静悸动微定的心,开始抚琴。心下在寻思,如何能打发了周怀铭回府去?否则她必不得清静。情已不堪至此,他复来弥补也是枉然。失去的再不可得,那噩梦她是不堪回首去重温了。冰绡无可奈何地望着漪澜道:“亏得姑爷想得出这促狭的鬼点子。”
漪澜也不理会,只吩咐她说:“看好门户,不必理会。咱们越是怕,他越是闹。这便如戏台下有人喝彩,台上的人唱得更欢。”
冰绡点点头,颇是无奈地叹口气。清晨,窗外的鸟鸣清幽惊醒漪澜的晨梦。起身披了衣衫,她吩咐冰绡打开窗透口清心的空气,竟然发现窗前一对儿黄嘴儿玉色身子小巧玲珑的白玉鸟在金丝鸟笼里,上下跳跃鸣叫声音婉转动听。“呀,哪里来的小鸟儿,真是可爱。”
冰绡惊叹道。庭院中打扫婆子搭话说:“是老爷一早遣了来福送来的,说是给八奶奶解闷儿的。”
漪澜打量那对儿笼中鸟,似觉暗处有一双无形的眼正对了她诡笑。她转脸吩咐冰绡说:“放了吧。把我关在笼子里还嫌不够,要将它们也陪我一起关着吗?”
冰绡迟疑地问道,“小姐,这……”见漪澜不答,冰绡讪讪地应了声“是!”
,便吩咐婆子开笼子放鸟。心烦愁闷,漪澜便吩咐冰绡同她去九爷的学堂去教书。待到了学馆外,想到周怀铭的百般促狭无理取闹,就令漪澜无奈心烦。仿佛藕断丝连,任凭她如何也摆脱不掉他的无赖。漪澜今日教孩子们读《论语》,讲述过《泰伯》中的一段,漪澜便带着孩子们朗朗地诵读着:“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漪澜为孩子们讲解着:“曾子说,凡是有远大的理想抱负的人就必须要有勇气,刚毅。因为他们有重大的使命,要走很远的路……”孩子们一双双求知的眼睛聚精会神的凝视着漪澜。漪澜便为他们一一讲述着。待孩子们写字的间隙,漪澜环视周围,总觉得似是少了些什么。这才恍悟原来周致深今日竟没来。她轻轻放下书,心中竟有了丝难言的惆怅失落。夕阳入金光纷落小溪,粼粼波光,摇碎疏影。偶有花瓣枝叶飘落水中,顺着清溪一路东逝,好似人间仙境。有游鱼自然惬意地游过,更为这里的静谧添了几分生气。漪澜里在菜地旁,看着九爷挽着袖子扎起裤腿同庄老汉在地里拔着萝卜,忍不住顺口问:“他,今儿如何没有来?”
九爷抬头望她,露出暖暖笑意:“哥哥公务缠身,岂能总赋闲乡间,同怀铄一般的无用?”
“九爷也不必妄自菲薄。”
漪澜又忍不住问,“周府偌大的家业,九爷出生簪缨大族,如何想到来这农舍课徒?”
她心中的疑虑一直没敢开口问,如今终于脱口而出了。九爷怀铄侧头用襟袖揩汗说:“我体力弱,自幼便体弱多病,多做些体力活儿,舒展筋骨锻炼体魄,于自己也是有裨益的。”
又看了漪澜一笑说:“这些孩子们也是。人若要立足天地,光有体魄不足,还要有头脑。读书识字是要紧的。只是饥馑连年,许多穷人家的子弟辍学,目不识丁者居多,于国于家不利。”
他如闲谈碎语般,挪动着艰难的步子,在田地间自得其乐的拔着萝卜。漪澜心下一凛,仿佛九爷的话另有一番她所不能领会的深意,或是她从来未曾想过。“怀铄想,有一分力,尽一份心。如今书馆不过二十余人,若是怀铄有心有力,定然要四处游学,遍建书馆课图,让这些穷人家的孩子能读书识字。”
他慨叹道,满怀的抱负。她心里为之所动,那高高居在庙堂上做官的是建功立业,这一心兴教的不也是一番事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