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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蛰伏(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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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巧端起桌上一盏凉茶,捧在手里沉吟了片晌,才淡淡地说:“这银子也不必从帐上出,就去我房里找凌霄,在我体己银子里支取吧。只是我的体己银子也有限,若是再有下次,就只得从六姨太的分例银子里去扣了。”

漪澜一听,更觉气恼,慧巧便如此纵容了她不成?六姨太先斩后奏且不说,还如此嚣张欺人,若此事事姑息,日后她更要得寸进尺?漪澜哪里肯服,一边摆置棋枰做出一副要同慧巧下棋的闲然样子,一边冷言冷语道:“可不必拿我水心斋说事扎筏子。我这院子里鬼气足,我已请了法师来驱邪避妖,倒不必劳她费心了。可惜她晚了一步,府中各房各院画符作法消灾除祸都已作妥了。六姨太若是还去请什么道士,那也是她一厢情愿的事儿,那银子,自然也该从她的分例银子里扣才是。”

“澜儿!”

慧巧打量她的眼神又气又笑,颇是无可奈何,叮嘱一句:“破财求和气,你这是何苦呢?”

慧巧一面打发了万嬷嬷去她房里取银子。直待了万嬷嬷退下,慧巧才对漪澜语重心长道:“咱们凡事还是隐忍为上吧。眼下朝局混乱,派系林立,老爷也正是用到六姨太的哥哥金侍郎的时候。”

她纤长的玉指在棋罐中轻轻拈起一黑子,落在棋枰,虽然声音极其细微,漪澜却心头一震。送走五姨太慧巧,漪澜独守窗前静坐沉吟,浑然不觉时辰飞逝,再抬头看,竟然已是一轮疏月半笼枝头。一阵凉意袭背,寒彻心底。水心斋不过数月便成为一座巨大的坟茔,从那黄毛匪首,到西洋画师,及至后面的四姨太、丫鬟菱儿到隋嬷嬷之死,仿佛阴暗中一深不见底的洞穴吞噬着无数幽魂。庭院内的照角灯都显得晦暗不明,廊下一串串绛红纱灯在风中飘摇,更如暗流中涌动的血色。而她,谢漪澜,除去忍受四周那蚀骨的寒意,只得将心头的悲怨和了酸楚惊惶的泪水一点点地强压下去,渐渐化成无尽的怅惘。眼下的周府,她不打狼,必被狼吃。便是冷居深宅与世无争的四姨太都难逃她的算计,更何况是她?只凭她和慧巧的力量,怕还真难斗败着家世深厚有恃无恐的六姨太。那么更有谁也同样处于遭遇狼袭的险境中,能同她们携手抗敌呢?清晨,晨雾未散,后花园爱晚亭旁依着山坡满种的菊花开得正盛,惠州名品,果然艳压群芳,姹紫嫣红,曳着晨露,更显娇艳欲滴。一阵孩子清越稚嫩的笑声传来,小丫鬟们的呼喊声:“宝儿少爷,等等呀。”

漪澜迎声而上,就见明媚刺眼的日光中,跑来善财童子般可爱的宝儿,两名丫鬟追随着他,一路在笑着闹着。宝儿是致深唯一的儿子,周府的独苗,在府中被众星捧月一般的呵护。孩子天真无邪的笑脸,白嫩中透出红润,肥嘟嘟的脸蛋微有些婴儿肥,一笑时眼睛挤成两弯月牙,颇是可爱。宝儿远远的看见漪澜,张着小手大声嚷着:“八姨娘,八姨娘,”径直扑来漪澜怀里。漪澜躬下身,拉住宝儿,从袖笼中抽出一方带了兰花幽香的帕子为他轻轻沾了额头的汗,叮嘱丫鬟们说:“早露重,秋风寒,莫让宝儿少爷一头热汗被风吹了,寒气入体病了就不好了。”

漪澜话音刚落,便听到身后一个悠悠的声音含酸说:“我们家宝儿身子骨结实,有老爷从宝光寺请来的灵物护身,邪毒不侵的。”

漪澜不必回身,便知是三姨太花媚香。她一片好心,三姨太却满怀芥蒂。只漪澜转念一想,怕是府里妻妾夺宠之争,血光未断,她还能相信谁呢?只那瞬间,漪澜打量着三姨太满是戒备的双眼,见她不安的拉过宝儿在怀里为她擦着额头的汗,又伸手去他脖颈后的衣衫中试探。漪澜忽然动了个心思,不过须臾间,计上心来。“若是孩子的衣衫湿了,是要速速更换的。”

漪澜随口说。母子连心,想三姨太自然比她更尽心在意的。果然,三姨太打发丫鬟们领了宝儿去更衣再回来玩耍,漪澜也扭头看一眼冰绡,吩咐她说:“去回房,把我那袭墨绿色蜀锦披风取来。”

冰绡应声而去。如今只剩下漪澜同三姨太二人,漪澜心里有了几分胜算,反是话语也轻松了许多:“宝儿少爷聪明可爱,真是姐姐的福分呢。”

听她夸赞自己的儿子,三姨太便是一脸得意,绽开了笑容咂舌道:“可不是吗?如今老爷不论多晚回府,日日都是要来我房里看一眼他的宝贝儿子。哎,毕竟是周府唯一的根苗呀。”

漪澜羡慕地含笑望着三姨太又道:“这都是姐姐平日修福,观音娘娘才赐了姐姐麟儿。”

三姨太更是得意,反来劝她说:“妹妹还年轻,如今恩宠正盛,日后定能为老爷添个一男半女的。”

漪澜本是笑着,听了这话,脸色骤然阴沉,睫绒垂下,掩饰不住的一阵黯然神伤。三姨太也愕然,漪澜却旋即强堆起笑意掩饰自己的失落说:“妹妹就不指望了。京城来的名医把脉说,此番小产伤了内腑,又加之补药不慎,怕是难以怀胎了。便是假以时日细心调理,怕至少也须得个五、六年的光景。除非……”“除非什么?”

三姨太好奇的问,她生性多事好打听,府里的事无时无处能少了她,如今三姨太听她只留个话头却忍住后话,便更是迫不及待地追问:“妹妹说说,或是我能助妹妹一臂之力呢。”

漪澜不由唇角抽搐,低垂下头,悲戚垂泪,却忙用衣袖轻拭了泪,忍住悲哀说,“除非华佗再世,或是天降仙丹。”

三姨太一听便立时泄了气,叹息道,“哎呦,这是怎么话说的呢?好端端的,那么大个孩子说没就没了,还是那么尴尬不堪的落的胎。”

漪澜侧头忍泪,伸手掐下一朵园圃中的墨菊花,凑在鼻尖深深嗅着,掩饰自己的神伤失落。三姨太叹了几口气,忽又转念片刻,一笑颇有些幸灾乐祸地般,又强忍了说:“不过,妹妹生得花容月貌,老爷恩宠正盛,姐姐最是羡慕呢。”

漪澜心知她不会帮自己,除非触及到她的痛处。漪澜摇摇头,指尖揉弄着那朵花,眸光中散落了怅然若失的迷茫,黯然道:“或许是吧?只是花开难得百日红,更何况暴雨狂风摧残。转眼来年又是草长莺飞,花事更好,有谁怜忆去年的残红呢?”

三姨太似懂非懂地打量她,或是听懂了她寥落之叹,眸光中露出些怜悯的光,拉了漪澜手拍拍慷慨地说:“一切都是命,妹妹就不必伤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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