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怕宝儿吃亏,漪澜蹲身抚着他的头顶,哄劝他道:“宝儿,听爹爹的话,你若哭哭闹闹的,你娘更要伤心不是?”
孩子强忍着泪,却是哭着抽噎不停,懂事的点点头。耳边传来六姨太的冷哼,漪澜斜睨她一眼,疾步追了三姨太而去。才进院子,便见堂屋烛影纱窗上人影混乱,叫嚷声哭声一片。“别拦我,让我去上吊,让我去死!”
三姨太声嘶力竭的哭喊声空荡在庭院回响,显得悠长凄厉。婆子丫鬟们在一旁慌张的拉劝哭叫,跑进跑出,乱作一团。众人越是劝阻,她反是闹得越凶。三姨太推开众人冲到庭院,直奔院门,举手推门,却见大门紧闭。嬷嬷提醒说:“三奶奶,老爷吩咐,禁足。”
三姨太立时失魂落魄一般,那只手无力地落下。一双无神的眼定定地望着天空,星月无光,只是漫天遍地的白茫茫的雪光刺目,风卷起一阵阵寒意飕骨。那身影在暗淡的日色下显得孤单绝望,不过半天的功夫,竟似苍老了十年。漪澜看戏般悠然地望着她,轻轻地抚弄着袖口松软的风毛,淡淡说:“姐姐想去自缢便去自行了断吧,怕有人正求之不得呢。”
声音虽小,三姨太却果然立时止住哭闹,发红的眼惊恐地藏在乱发中,呆滞的目光中含着无助望着漪澜,两滴清冷的泪从面颊滚落。“你去了,宝儿便更是她的儿子了。”
漪澜盈盈道,吩咐丫鬟婆子们退下,只剩她同三姨太二人独立廊下,空对漫天皓雪纷飞。三姨太一脸茫然,惶恐的目光四下游弋,忽然噗通一声跪地,爬到漪澜面前叩头哀求:“八妹,八妹我求你,我知道老爷最疼你,你是个足智多谋的,我看得出,你读书多,主意多,你帮我救回宝儿呀。”
三姨太昔日在府里鄙俗不堪,轻薄生事,漪澜可从未有如此的狼狈落魄,紧紧抱住她的腿哀求声声,“我什么都答应你,做牛做马,来生都要报答你大恩大德,只要你为我夺回宝儿。”
漪澜面上虽不露声色,心下却着实动容了天下的母亲都是如此可怜,为了孩子,可以不顾一切。而漪澜也有自己的打算。若她果然容了老六诡计得逞,日后怕玉珑定要拿宝儿要挟三姨太来对付她,那便是腹背受敌,漪澜岂能容她走这一步棋?如今纵然不是帮三姨太,也须得为自己打算。漪澜语音平和地缓缓问她:“你若要我帮你,也不难。只是老六诡计多端,我初来乍到,也不甚了解她。你可知这老六,平日她可是惧怕什么?”
三姨太将信将疑的目光望着漪澜,颤抖着唇,结结巴巴道:“她,她怕老鼠。”
漪澜哭笑不得,正了颜色说:“捡些要紧的说。比如,她可有什么软肋?”
三姨太想了许久,摇头道:“若是老六,天不怕,地不怕,入府就那副刁蛮的样子。只是,她最在乎老爷,若是谁敢同她抢老爷,她就要拼命。只老爷的一喜一怒,一举一动,她都在乎的。”
说话间,三姨太神色也镇定了几分,更是肯定道:“不错,是老爷,她只在乎老爷,她最怕,最怕老爷冷落她!”
漪澜深深点头,果然如此。是了,昔日慧巧说,六姨太一堂堂官府千金,竟然委身下嫁给周怀铭为妾,不图荣华富贵,不图名分,只为心里那点挚爱。只是她爱得自私,爱得阴毒,像蜜蜂采蜜之际,不忘记那根尾部的毒针,时时扎去有意同她分享花蜜之人。可她似是从未想过,当那毒刺刺入别人时,也注定她将因之肝肠寸断的毙命。这一切只是因为花蜜吗?让她不惜一切去拼命去争取?漪澜苦笑。心里满是对致深随意处置宝儿一事的愤懑,漪澜不由来到求缺斋寻致深一问。小厮们在庭院中扫雪,见漪澜来到,狗儿疾步凑近前低声禀道:“请八奶奶安,金舅爷在里面呢。”
哦,金狐狸竟然在此。漪澜踱步窗外,立在廊下,听到金侍郎悠悠的声音:“铭公呀,不是学生多嘴。只是,审时度势,还是要的。出得门,还是要辨看是旭日初升还是红日西陲?”
金侍郎的话说得隐晦,冠冕堂皇,却听来硌耳。漪澜依约明白几分,心头一动。旭日初升,是新皇上,红日西陲,莫不是太后?周致深冷哂,旋即淡淡道:“我等为人臣子者,理应报效朝廷远离是非。”
“话虽不错,可是这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呀。还有人说,剿匪剿匪,越剿越多。周大帅不知是委实的辛苦,还是养贼自重呢。”
“啪!”
的一声,茶杯重重地置在桌案上,预示致深的震怒。呵呵一阵笑,金侍郎道:“学生绝对没有冒犯之意,不过据实禀告。有人向皇上弹劾恩师,说兴州剿匪所得地下宝藏,皆被大帅一掷千金买来美人金屋藏娇了。”
金侍郎话一出口,漪澜一个寒战,金侍郎抢在致深发怒前忙说:“学生一听这谣言,当庭就对皇上说,万万不会的!周大人岂是好色之人,若是说我金辉好女色,倒也贴切。周大人,万万不会。”
漪澜冷笑,这金辉果然是油滑,八面玲珑,四处逢源。怨不得能日渐平步青云,只怕致深若是如今得罪了他,更要多一个朝堂上棘手的劲敌。只是可怜的三姨太和宝儿母子。天光云鉴亭原本是水月轩旁假山上一座楠木搭建的凭水临风的小亭,湘妃竹丝帘半卷雪后白茫茫的湖面,直连了九曲朱栏板桥通去湖对岸。盛夏时,这里本是拥满一池风荷,风景独秀,如今风卷残荷,冷漠萧疏,颇有些萧条之色。漪澜行过此地,依稀记起板桥上那一地的积雪,殷红的血迹,冰莹的琉璃世界里曾经惊心动魄的一幕,她不觉想绕行。行过山坡处,就见不远处树影后一个人影,鬼鬼祟祟的向天光云鉴亭方向翘足眺望着。竟然是三姨太,她扶在冰雪犹挂的树枝上。漪澜顺了她目光的方向望去,恰是天光云鉴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