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白露未晞,城墙外的草原都蒙上一层氤氲的朝雾,显得别样宁静而安详。城墙外的几株青草的绿叶上,依旧残留着点点晶莹,仿若纯净夺目的钻石。几只小麻雀一样的鸟在草丛上蹦蹦跳跳地,不时对着草下啄了啄,而后抬头向四周警惕地看了几眼,没有发现异动,便再度低下头对着几条隐藏在草中的幼虫啄去。沂蒙关那漆黑的城墙之上,站着一个犹显青涩的白衣少年,他轻轻触摸着那铁一般的城墙砖石。高耸的城墙表面那千沟万壑的刀剑痕迹以及风干其上的斑斑鲜红血迹,让人触目惊心,可以想象得到那几日的艰苦战斗,是何等惨烈。微微侧身,白衣少年望着那东方从地平线上缓缓升起的勃勃朝阳,那耀眼却尚可直射的橙红太阳,那将半边天空都染成了血液一般颜色的绚丽艳阳,愣愣出神,仿佛看到了什么更深邃的地方。而后,少年微微一笑。“聂先生。”
忽然,少年身后走来一个人,一个身披甲胄的中年汉子,身形高大精壮,容貌威武霸气,一看便知是身居高位的领袖人物。但此时这个明显身份不低的中年人,却对那城墙上的少年恭敬有加,甚至不敢上前与其并肩,只是站在其身后微微躬身行礼。聂枫缓缓回头,望向那对自己躬身行礼的蒙毅,再度微笑一声,摇头道:“蒙将军何必如此多礼,虽说我让将军听我号令,但寻常时候,将军随意便好。”
“礼不可废,昨晚既已立聂先生为帅,那么聂先生便是这沂蒙关的最高统帅。见长官行礼,这是军中的规定,不可更改。”
再度对聂枫躬身,蒙毅坚定地出言说道。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不在意,片刻,聂枫看了眼那依旧躬身不起的蒙毅,无奈一叹,说道:“蒙将军请起。”
听得此言,蒙毅方才缓缓挺起身形,望着那脸色从容的白衣少年,脸上表情极为复杂,欲言又止,而后,终是忍不住说道:“聂先生,你究竟想怎么做?”
“怎么做?昨晚的作战会议上,我不是已经讲得很清楚了吗?”
聂枫摊了摊手,一脸微笑地对蒙毅说道。“那个作战会议……”。脑中渐渐浮起昨晚那场让他瞠目结舌的作战会议,蒙毅脸色一下子变得窘迫起来。他确实是知道了聂枫的所有行动,但他到现在还是没搞懂,聂枫到底想干什么。看到蒙毅那副极为无奈的神情,聂枫轻然一笑,上前拍了拍蒙毅的肩膀,而后慢慢收起笑容,一脸正色地说道:“因为此次作战当真是兵行险招,任何一步错乱或失败都会导致全盘皆输,所以在下不得不谨慎为之,请将军见谅。”
闻言,蒙毅神色凝重,而后理解地对着聂枫重重点了点头。微微一笑,聂枫再度拍了拍蒙毅的肩膀,转身向另外一边的城墙缓缓走去。看着那白衣少年渐渐远去的削瘦身影,蒙毅将军虽然心中忐忑,但不知为何,却是没有半点不安的感觉。似乎只要有那少年在,便一切事情都可安心。这般想法在蒙毅将军脑中刚刚浮起,便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我蒙毅,竟然也会有想依靠别人的一天?苦笑着打消自己心中的念头,忽然,蒙毅身后的城楼阶梯下,急匆匆地跑来一个人。蒙毅转身一看,竟是会议结束后消失了一晚上的萧副将。只见萧副将神色焦虑,步伐急促,快步踏上城墙,抬头却是看见了那愕然望着自己的蒙毅,连忙行礼。“蒙将军。”
萧副将对蒙毅躬身行礼道。蒙毅眉头轻皱,而后不解道:“萧副将你不是……缝布去了吗?何以会在此处?莫非出了什么意外?”
说到此处,萧副却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再度对蒙毅拱手行礼道:“蒙将军,可有见聂先生?”
“方才还在此处,现在应该是去了那边。”
蒙毅指着方才聂枫消失的方向说道。“唉,边走边说吧。”
萧副将烦闷一叹,对蒙毅做了个请的姿势,便再度急匆匆地向前方快步走去。蒙毅疑惑之下,也跟着快步跑去。“终于按时做完了吗?”
站在城墙边上,听完萧副将的汇报,聂枫脸上泛起阵阵笑意,点头赞道。“做是做完了,但……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不久后梅国军队就要来攻城了吧,那些东西……能顶什么用?”
迟疑了片刻,萧副将便硬着头皮,躬身抱拳地对聂枫急切出言问道。如今万千将士,身后南唐万里疆土,尽在这个白衣少年手中,而这少年发布的命令却是那么……匪夷所思,却是由不得他不谨慎起来。“这个你就不用管了。吩咐下面士兵,将那些东西尽数搬到城墙后数米之外,而后于城墙边上待命。”
没有对萧副将解释什么,聂枫再度发出一道命令,肃然说道。“是!”
萧副将听令,低头缓缓驱身后退,而后站起身形,快步离去。即使再如何不解,但毕竟作为一个军人,服从命令是天职。看着萧副将那再度急匆匆离去的身影,蒙毅神情也略微变得古怪,而后终是再度忍不住对聂枫出声问道:“聂先生,那些东西,究竟有什么用……”。抬起手制住了蒙毅将军的话语,聂枫微微一笑道:“到时候,蒙将军自然得知。”
听得聂枫这般卖关子,蒙毅虽然心中痒痒,但面对着小怪物般的少年,却也没有丝毫办法,只得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而后聂枫却是神情一变,面对着蒙毅正色说道:“麻烦蒙将军通达下去,军火库那剩下的六十万支铁箭留两百支,其余的尽数搬到城墙边上。”
“只留两百支?”
蒙毅瞪大双眼地惊道。若是仅仅只留下两百支,那和没留似乎也没多大区别。要动用六十万支箭,这聂先生究竟想做什么?点了点头,聂枫肯定回道:“对,只要留下两百支,便够了。”
……娇艳的太阳愈发变得炎热,缓缓爬上了树梢。在这股灼热之下,城墙外的广袤平原上氤氲的雾气开始渐渐淡去,世界变得清晰而现实起来,翠绿青草上的晶莹开始渐渐消无。在草地里啄食小虫的雀鸟,忽然惊骇地抬起头,感受到地面的微微颤动,倾听到了远处肃杀的金戈铁马之声,顿时,纷纷扬起翅膀,向远处飞去。四处宁静的气氛已然全无,剩下的,只有一片令人望着心寒的黑色洪流,在远处,渐渐靠近,缓缓涌动而来。“嗒!嗒!嗒!”
踏着整齐的步伐,漫山遍野的黑色洪流,从远处草原渐渐向城墙处蔓延而来,一眼竟是望不到尽头。前列是手持铁盾身穿甲胄的步兵,几道梅字旗帜高高飘扬,在前方挺举,带领着身后的漆黑乌云。其后手持钢枪铁钩长戟等长武器士兵浩浩汤汤,排成整齐的方阵,跟随者前头部队整齐踏步前行。再其后,背负箭囊的弓箭手亦是手持精致木弓,亦步亦趋地跟在其后。左右两翼,是数万名战士与战师组成的强攻团,手持各种特殊兵器,跟随者大部队缓步上前。而在这浩浩荡荡的部队之中,一个数十人抬举的奢华青色宇轿,坐落在这黑色洪流之中,布纬飘荡,异常显眼。其中,一个中年将领躺坐在其上,看了看自己那被白色绷带紧紧缠绕的右腿,脸色渐渐变得阴沉。凯恩,梅国的军神,与哥哥凯特一智一勇,屹立帝国数十年不倒,敌国听之皆闻风丧胆。如今,竟然在一场近乎毫无悬念的战斗中被人射伤!而且对方,还是一个少年!如此奇耻大辱,如何不使得凯恩羞怒欲狂。那晚自己虽然看不到那诡秘莫测的黑箭,但那在城楼上射箭的人,他却是看得一清二楚。战师,已然可被称为修炼者,有异于常人的感官,听觉视觉嗅觉都会得到一个极大的提高,故而聂枫方可隔着十里之远还能将凯恩射中,凯恩也能相隔着万米将聂枫那射箭的姿态收入眼底。那道冷峻的坚毅脸庞,在凯恩脑海常常浮现,每一次浮现都将其吓得心惊胆寒,仿佛下一刻,自己的另外一条腿也被其射穿。心神不宁之下,仅仅过了一晚,他便动兵冲锋,不踏平沂蒙,决不罢休。而且,他已然下令全军,那个白衣少年准擒不准杀。自己,定要亲手宰了他,否则,这恐怕会成为他一生的阴影!“弟弟,你别担心,我定将那小子擒来,百般酷刑对待,让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以报伤你之仇。”
宇轿之旁,那样貌粗犷的大汉拍了拍胸膛,对轿上的凯恩出言道。闻言,凯恩侧身望了自己那朴实的哥哥一眼,微微点了点头,抬头望向那远处的沂蒙关城墙,眼中似乎能看见那伫立于城墙之上的白衣少年那平静淡然的神情。“不管你是哪路神佛,竟敢伤我一腿,那你就要付出十倍乃至百倍的代价!”
倚靠在轿上的凯恩,放在腿上的拳头紧攥,眼神冷冽,充满寒意。……“聂先生!梅国军队来攻!我们……怎么办?”
蒙毅看着那浩浩荡荡而来的黑色钢铁洪流,仿佛能湮没一切的恐怖黑云,神色略微慌乱地对一旁平静站立的聂枫焦急问道。凝神注视着远方,聂枫那清澈的棕褐色眸子平静如常,口中淡淡说出一个字。“等。”
“等?等什么?”
蒙毅迷糊地问道。聂枫微笑回道:“等他们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