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唱跟着王嬛等人扶着箭垛向城下望去,只见由数百火把组成的火龙蜿蜒而来,却在距离坞堡之南一里之地向东拐去,队伍微微一折,更如火龙在平原上空盘旋一般。 王嬛等人面面相觑,韦传正骂咧咧地道:“他娘的,这些贼人竟然企图包抄侧击,大小姐,让小的前去查探一番。”
周义海一手摸着下巴,一手在箭垛上轻轻地敲击着:“难道是牛皮鼓敲响之后,贼寇猜测我等早有准备?”
王嬛轻轻咬了咬樱唇,眉头微皱,一双明澈的眸子被那折向东南方向的火龙照得通亮,她也想不出为何贼人忽然改变了方向。 她本就缺乏这种临战指挥的经验,敌情突变更是令其不知所措。 贼人动向不明,局势变得更加紧张和扑朔迷离起来。 坞堡中的乡民们似乎也感受到了这种气氛,不少人踮着脚尖眼巴巴地望着大门门楼的方向,原本他们都在等待着土匪来袭的那一刹,决定命运的一幕即将徐徐展开,可是等了许久却没有动静,心中便开始躁动不安起来,一时间议论声纷纷而起。 韦传正见王嬛恍若出神,又道:“大小姐,方才小的提议是否可行?”
“啊?”
王嬛的思绪虽然被拉回,但是脑海中并未形成清晰的对策。 便在此时,身后一个声音幽幽响起:“不用再犹豫了,那些贼人定是走了。”
王嬛、周义海和韦传正蓦然回头,惨淡的月光下,只见一个瘦弱的书生在一个胖子的搀扶下看着他们。 韦传正并未见过陈唱,此时见他衣衫凌乱破旧,人也是病恹恹的,皱眉喝道:“你是何人?这种事也是你一个书生可以议论的,快下去,下去……” 周义海摆摆手阻止了韦传正,方才陈唱等人组织老弱妇孺们支援侍卫和青壮乡民们的情景历历在目,若是让他这个大老粗去面对那些老弱妇孺们,估计要挠头了。 可是不知道这个书生使了什么法子,那些老弱妇孺却纷纷听命于他,竟然有条不紊地做着支军的活计。 周义海对王嬛低声道:“大小姐,我看这个书生倒是有些本事的,不如就听听他怎么说如何?”
王嬛略一犹豫,随即点头答应。 这个书生给她的第一印象就有些不同,譬如他似乎是意识到了她不一般的身份,并且利用她的这种身份力压刘家父子,从而成功解救颜家祖孙。 再如当她站在望楼上时,这受伤的家伙也跟了上来,还提出了一些一些建议,而如今他竟然又追到了门楼上。 陈唱道:“我方才问了几个侍卫,说是便是朝廷的军队中战马也并不多,可这些山贼何以有如此之多的战马,你们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王大小姐向周义海、韦传正相互看了一眼,后梁少马的状况她自然知道,包括她和周义海的战马都是费了不少劲才弄到的,但是造成这种情况的具体原因,却是不知道。 周义海出身行伍,这种事自然是知道一些,便道:“马匹的多少往往也是衡量一个朝廷强大与弱小的重要标志之一,而马匹的多寡则主要取决于朝廷的牧场。曹魏在河西及北方设置牧场,以保证为其提供比较充足的战马,使曹魏在三国时期战力最为强盛,后来,后来……” 他本想将此事讲透,奈何肚子中墨水实在有限,讲了几句便再也讲不下去了。 这时,一阵苍老的咳嗽声传来,陈唱和众人扭头一看,却是颜修颤颤巍巍地走了过来。 颜千石慌忙上前去扶:“阿翁,你这是……” 陈唱没人搀扶,险些摔倒,还是那韦传正手疾眼快,一把扶住了他。 陈唱方要道谢,却听颜修道:“方才这位将军所言极是,东晋十六国时期前凉注重养马,加之吏治清明,使得中州避乱来者,日月相继,时有‘天下方乱,避乱之国,唯凉土耳’的说法,民谣中亦有‘秦川中,血没腕,惟有凉州倚柱观’的说法,这便是凉州大马,横行天下……” 陈唱听他要跑题了,便打断他的话道:“阿翁,你觉得山贼能有这么多的战马吗?”
颜修翻了个白眼:“断无可能!”
陈唱双手一摊对王大小姐等人道:“这就是了,所以我断定前方行军者并非山贼。”
王大小姐点点头,这一老一少的解释倒也解释的通。可是,若非贼寇,这些人到底是哪里来的呢? 陈唱似乎知她心意,便道:“既然不是贼寇,又不曾威胁到我等,我们只需要继续严阵以待,对付真的贼寇,管这些人作甚?”
此言一出,王大小姐频频点头,这个书生倒是有些见地。众人很快达成了一致,此时已经过了四更,只要挨到天明时分,救兵怕是也就来了。 大约一炷香的工夫,前方的火龙彻底地消失在视野之中,周义海派出了一名侍卫骑马探查,很快便得到回报,那支不明身份的马队并未迂回,而是直奔江边而去。 而且官道上除了马蹄印和人的足迹之外,还有凌乱的车辙印记。如此,就更加印证了陈唱的推断,哪有山贼拉着大车来打劫的? 山贼们暂时还没有来的消息很快在乡民中四散传播,这些人暂时松了口气,陈唱见到很多成年男子找到了自己的父母妻儿,一家人抱头痛哭。 一个拄着拐杖的老翁不顾湿漉泥泞,跪在庭院中磕头,口中喃喃有词,似乎是在感谢上苍的垂怜保佑。 陈唱叹口气,如今就感谢上苍似乎有些为时过早,真正的正主儿还没有来呢! 他急急忙忙地同颜千石去找王大小姐,奈何人家王大小姐又蹬上了望楼,陈唱望着高高的望楼叹口气。 颜胖子很是忌惮横眉冷脸的王嬛,怕她再说出压塌了望楼之类的话,心虚地问道:“还上吗?”
“上!”
陈唱大汗淋漓地登上城楼,将自己的想法同王大小姐说了。 王嬛秀眉一挑道:“你肯定贼人今夜必定前来?”
想起他也知道贼人来袭的消息,心中那一丝好奇便被勾了起来,又问:“贼人的消息你是从何而来?”
陈唱便一五一十地将如何在返程途中走错了路误入荒坟野冢之中,恰好听到盗墓贼的对话的事如实说了,反正若是山贼来了,估计大家的命也难保,脸面的事情便不去管它了。 “你说那盗墓贼竟是叫作孔夫子的?”
陈唱没有想到的是王嬛竟然对一个盗墓贼感兴趣,随即一想便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在三国争霸初期,曹操的势力范围仍然很小。有些时候,打下的城池往往还没来得及休整,就已经换了新的主人。地盘“朝秦暮楚”已不是什么新鲜事。 谁都不知道自己能在占领的地盘上盘踞多久。于是,打下的城池经常被洗劫一空。在这种情况下,没钱没粮,军队很难实现休养生息的目的。 军阀混战使曹操的大军无法长时间休整,也使流离失所的农民看到春种却等不到秋收。这好比刚刚做好的一锅饭,转眼间却变成了别人的盘中餐。于是,在短时间内筹到军饷成了诸侯们四处杀伐攻战的先决条件。 为了解决自己的粮饷问题,曹操把目光放在了盗墓这个古老的行当上。 众所周知,西汉中期,经历文景之治的太平盛世之后,经济的繁荣使得当时厚葬成风。这也就为曹操偷坟掘墓,盗取金银财宝以充军饷提供了条件。 “发丘中郎将”和“摸金校尉”这类专司盗墓的官职在曹操的军队里便应运而生。曹操引兵入砀,发梁孝王冢,破棺,收金宝数万斤,所过隳突,无骸不露。 按常理来说,这不是一个光彩的行当,但所谓“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
胸怀天下的曹孟德,只要军队能吃上饭、打胜仗,哪里还在乎背上骂名。 据称,曹操用从墓葬里盗得的宝物,养活了手下的军队三年。 便是孙权也没有闲着,孙权大破长沙,派人挖毁吴芮墓,取棺木用来给其父孙坚建庙,当时负责掘墓的人开棺一看,吴芮衣服容貌鲜艳如新。 掘墓人后来在寿春见到南蛮校卫吴纲,令他感到不解的是,吴纲竟然与当年躺在棺材中的吴芮长得一模一样,只是个头号稍矮了一些。一问才知道吴纲竟然是吴芮的第十六代子孙。 亲临发掘,破棺裸尸,掠取金宝自此变成了一些人发家致富非必由之路。 而嫉恶如仇的王大小姐,不正是要找孔夫子这种怀揣着“要想富,去挖墓,一夜一个万元户”的有志青年吗? 能入了王大小姐的法眼,看来这个孔夫子也着实并非一般人物。 陈唱不禁感叹,自己竟然一不小心成了举报不法分子的好市民。 两人正说着,一旁的一个侍卫忽然惊声道:“大小姐,快看,快看,来了,他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