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队正身材消瘦,一双三角眼中透着狂妄与奸诈,他斜着眼睛看着面前的书生,嘴角露出了一抹冷笑。 又将目光落到了水灵儿的身上,见她仪容娇媚,体态轻盈,有蕊珠仙子之风流。 水灵儿看了看对面的这个童队正,发现他的目光充满了淫邪之意,童队正笑得很开心,牙槽肉都露出来了,这幅模样让水灵儿觉得有些恶心。 事实上,这个童队正跟陈唱素不相识,并无任何的过节,但见到他身边跟着这么一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心中便犯了酸。 周围的周军士兵们也盯着她,不怀好意地议论起来,水灵儿顿时浑身的不自在。 周义海见了这情形,忙对陈唱喊道:“这里没你的事,速速离去!”
马良擎刀又向前走了一步,与对面的周兵斗鸡似的对峙着:“老子是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不介意再爬一次!”
陈唱忙向他们摆手,示意他们不要冲动。 他已经看出来了,郑军主此人虽然有些贪,但治军还算是严谨,进入坞堡之中不能说秋毫无犯,但也听到过百姓们抱怨甚至告状的。 陈唱对那童队正道:“童队正,在下的确是听军主大人亲口是说的,这种事关人命的大事,我也不敢假传军令不是,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童队正围着陈唱和水灵儿踱了几步,他的眼睛自然是落在水灵儿身上多一些,看得水灵儿浑身犹如被针刺了一般。 童队正翻了个白眼:“量你也没这个胆子!”
陈唱凑近了压低声音对童队正道:“军主大人说了,民心诚为重要,这些人之前虽为山贼,如今痛改前非,又被军主大人试探了一番,会更加感念大周朝的不杀之恩。”
童队正点点头,背后却是冷汗直流,贺咍你个王八蛋,差点害死老子。 说曹操,曹操到。 贺咍此时一溜小跑地过来:“刀下留人,刀下留人……” 他在暗处看到陈唱已经来了,知道自己不能再继续拖下去了,便匆匆地赶了过来。 童队正一边心里问候着贺咍的十八辈祖宗,一边听他传令,结果果然同陈唱说的一样,当即命令放人。 章小六等人的问题虽然解决了,但童队正等周兵的眼睛依旧在水灵儿的身上滴溜溜直转。 陈唱想了想,在众人身上扫了一眼,朗声道:“众位乡亲,站在你们面前的是一支勇猛之师,仁义之师,在坞堡最为岌岌可危之际,便是他们紧急驰援,击溃了山贼,这才救得你我众人的性命。”
他看了看童队正问道:“童队正,我说的没错吧,你们是长途奔袭驰援的,我曾亲眼见你斩杀了数名山贼,当真是勇不可当!”
童队正干咳了几声,脸上略显尴尬,道:“嗯,不错,那些山贼为祸乡里,着实该杀。”
这书生夸人怎么也不提前知会一声,着实令人意外。 陈唱本就是随口这么一说,正所谓花花轿子抬人,这姓童的怎么也不至于否认吧? 见他果然上道,又道:“乡亲们,我知道你们有一些人心中并不承情,为什么呢?因为他们是北周的兵!可是诸位想想,若不是他们,大家伙如何活命,如何能够在这里安安心心的治伤、踏踏实实的吃饭睡觉?”
“当然,我并不是抹杀周校尉等梁军侍卫的功劳,若是没有王大小姐等人,若是没有那些舍身杀贼的民壮,怕是我们也等不到郑军主的大军。今日,站在这里的,以及那些战死的,无论是周军,还是梁兵,哪一个不是铁骨铮铮、视死如归的汉子,哪一个不是为了咱们百姓?”
“天地英雄气,千秋尚凛然。他们每个人都是英雄,他们用血肉之躯筑成了保卫坞堡的长城……” 周义海原本对陈唱有意抬高周兵颇有不满,听他这么一说,脸上的怒气渐渐收敛,一种自豪感油然而升,干瘪的嘴唇忍不住哆嗦起来。 童队正等周兵大概也从来没有听过如此振奋人心的话,再去看那些浑身血迹斑斑的梁军侍卫,似乎也没有之前那么碍眼了。 不等他挥手,周军士兵们便将手中的兵刃放了下来。 在这时,人群中响起一个奶声奶气孩子的声音:“阿父,他们……他们都是英雄!”
小孩子的话比大人的话更加的可信,其实一些百姓的想法很简单,他们不会在乎谁当皇帝,而是在乎谁当皇帝能让他们过得好。 这些曾经为了救他们性命而浴血厮杀的兵丁,自然便都是英雄。 “英雄!”
“英雄!”
“英雄!”
百姓中骤然爆发出一阵阵的高呼声,虽不是山呼海啸,但声声入耳,令人心潮澎湃。 无论是周义海,还是童队正,都以头一次遇到这样的场面。 周义海忽然感觉眼角有些湿润,不由地瞥了陈唱一眼,都是这小子,让老子如此难受。 童队正等人何曾受到过这样的拥戴,频频向百姓们抱拳还礼,都英雄了,自然也不好再将目光盯着水灵儿。 陈唱心道,群众的力量果然不可小觑,民心亦能化解戾气,把你们塑造成子弟兵的样子,看你们还敢打我家灵儿的主意! 待众人呼声止住,他又继续说道:“军主所率之兵军纪严明,可谓是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大家尽管放心在此稍作休整。若真有人凌虐其民、逼淫妇女者,尽可直接向军主大人禀报,他必定会为大伙主持公道……” 话锋一转,对童队正道:“童队正,在下方才所言,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 “不错,我家军主大人向来军纪严明,秋毫无犯,各位乡亲自当安之如常。哪个得罪了乡亲,我童某人便第一个不饶他!”
童队正高声允喏着,被陈唱这么一捧,唯有按照陈唱划出的道继续往前走,断无驳斥之理。说罢,带着一干人等匆匆离去。 陈唱终于松了口气,幸好自己这顿口舌没有白费。 周义海走来,板着脸对陈唱道:“你这书生端是可恶,老子一开始听了你的那番话,恨不得一刀砍了你。”
陈唱知他是在故作样子,便笑眯眯地问道:“那校尉大人现如今作何感想呢?”
周义海咧嘴一笑:“如今老子想多砍你几刀!嘿嘿,我那几个死去的兄弟,有那些百姓记着,也不算可惜。若是有找一日,老子也战死了,不知道有人记着我?”
陈唱正色道:“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不过,以在下看来,校尉大人的命大,自然是长命百岁了。”
周义海先是一笑,继而又板起脸道:“你这张嘴简直是口灿莲花,今后不知多少人会被你骗了!”
说罢有意无意地看了水灵儿一眼。 周义海前脚刚走,那位韩幢主便到了,陈唱从他的小校口中得知,这韩幢主似乎是叫韩子通。 让陈唱没想到的是,韩子通此番过来竟是要将章小六等人全部纳入他的幢中的。 “凡加入山贼的,多半是好勇斗狠之辈,我韩某人不才,偏偏喜欢这样的人,不瞒你说,我手下那些兵丁原本都是刺头,还不是被我收拾的一个个的服服帖帖的,嘿嘿,只有这样的兵才能跟着我上阵杀敌……”韩子通道出了他征兵的理由。 陈唱斗胆说道:“话是如此,可还要征询他们的意见,否则身在曹营、心在汉……” 韩子通摆手道:“问他们做甚?如今不杀他们便是开恩,感谢还差不多!”
将那章小六唤了过来,问他可否愿意,章小六苦着脸点头,哪里敢说半个不愿意。 由于周边贼情不明,这些没来得及跟着王大小姐逃走的百姓们都不敢回家,今日便住在这坞堡之中。 郑军主率军再次驻守,安全上倒也有保障。 唯独周义海闹着要回江陵,可他现在的伤势已经无法骑马,只得作罢。 陈唱马不停蹄地安抚民众,还要想着恭维那些兵丁,实在是心力交瘁,忙完这一切之后早就一股倦意袭上心头,连眼睛都懒得睁开了,找了个地方惬意地靠在了水灵儿的身上,沉沉睡去。 这一睡便到了接近黄昏时分。他起身又四处巡视,眼下百姓们都已经安顿下来,并无大事。他便提出让水灵儿陪着他登上城头,水灵儿拗不过他,只好答允。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将广袤的天空晕染得五彩缤纷,陈唱和水灵儿站在坞堡的城墙上,只见周遭的树木挺立如故,树影铺地,晚风轻拂,旷野里草木随风摇曳,阵阵有声,倍显萧瑟和荒凉。 水灵儿见他此时一脸倦意,柔声道:“下去歇息一下吧?”
陈唱虽然浑身酸痛,骨头象散了架似的,但依然摆摆手,说道:“灵儿,你说若是昨夜没有山贼会如何?”
水灵儿柔润光洁的小手与他瘦长白皙的十指交缠在一起,陈唱感到她的手指是那么的轻柔滑腻,说不出的受用。 水灵儿抿着嘴笑道:“若是没有那些贼人,妾身怕是仍在刘家,断不会和小郎君站在这城头之上看风景。”
仅仅是一夜的工夫,对她而言,便已然是两个世界了。 陈唱忽然问道:“若是能回到昨日,你会希望这些山贼来吗?”
水灵儿答道:“自然不会!”
陈唱朝她瞧去,奇道:“难道你不想脱离刘家?”
“妾身自然想离开刘家,只是这山贼一来,烧杀掳掠,生灵涂炭,妾身实是于心不忍。”
水灵儿没有以美目迎接他的眼神,只秀眸深注地凝视着下方的流水,夕阳余晖映照下,她侧脸的轮廓美得令人呼吸顿止,彷若天地灵秀,尽萃于她脸庞完美的线条上。 陈唱心神不由被她深深吸引。 此时,水灵儿脸上并无一点娇羞之态,似是一点不介意被他在不足一尺的近距离欣赏,容静如止水,轻轻道:“蝼蚁尚且贪生,岂有人不惜命。若是可以,妾身愿意用自己的幸福换回那些死去之人的重生。”
接着澄明深遂的眼神迎上他的目光,又柔声道:“小郎君可认同妾身的想法?”
陈唱眼中闪过讶异神色,旋又回复平静,深深瞧着她,感受着她一尘不染的平静心境,内心被深深地震撼了,点头道:“天地无终极,人命若朝霞,灵儿所想让我无比惭愧。”
水灵儿淡淡一笑,不再说话。 陈唱也将目光投向远方,暮色愈发深沉,最后一抹余晖将树梢氤氲成赤红的火炬一般,令人目眩神迷。 此时,陈唱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句话来:蝼蚁虽小,却有鸿鹄之志;命比纸薄,却有不屈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