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情报到手了,但梁玉的逃脱,依然让江涌大为气愤,他是个事事都追求完美的人,自己经办的案子绝对不容有半点瑕疵,故而候官当中有个外号叫“江难缠”. 一方面是说他司职侦缉时让官吏、细作胆寒,另一方则是他御下极严,事无巨细都一丝不苟,下属见了他都觉得头疼。 梁玉被人接应,从他的眼皮下跑了,但是并不是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他命手下发动了江陵城之中的城狐社鼠、三教九流探听消息,又从衙门里调了五十名健卒。 这些健卒比之带到饭铺之中的那些要更加精锐,他们个个身披黑色铠甲,手持擘张寸弩,腰悬环首刀,其中十人还斜挎长弓。 待消息传回之后,健卒们便开始集合。他们肃然站立待命,只闻呼吸声。 梁玉阴沉着脸扫视一圈:“这次的目标在小十字街东口第二个宅子之中,先围后打,尽量留活口。一会儿都机灵着点,上次让他们跑了,这次绝对不容有失!”
说完一挥手,便率人向目标方向跑去。手下这五十名健卒紧跟着他,加速奔跑。 他们对江陵的地形极为熟悉,小十字街是原来老城中比较繁华的一段街道,只是江陵城陷之后成了一片废墟,很多城中的富户、商贾,以及家有盈余的小门小户百姓,都选择了在城东另辟新宅,因此这里便荒废没落了下来。 只有一些家境不够殷实的百姓继续留在原地,同时一些闲汉破落户蜂拥而至,这样的地方自然是极易藏人的。 他们轻车熟路地穿街过巷,朝着小十字街而去。 沿街的客商和百姓陡然见到这么多杀气腾腾的健卒,并没有少见多怪,这样的情景和场面近年来出现了不知道多少次,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了。 衙役们业已开动起来,他们极为不情愿地从各个街坊向小十字街汇聚,目标周围方圆半里地之内的商铺被要求暂时关闭,街上的行人都许进不许出。 在目标宅院所在的街巷的两个巷口,各有五名健卒和五名衙役把守,张弓搭箭严阵以待。 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悄然编制着,江涌到了目标宅院的外围停了下来,他认真地观察着周围的地形,这次绝对不允许出现上次的纰漏,绝对不允许这些北齐的细作从他的眼皮底下逃掉。 在确认目标宅院所有的出入口都被封住之后,江涌打出几个手势,四十多名健卒分成四队从四个方向悄无声息地接近目标。 这座宅子虽然不小,但房屋已经破败不堪,庭院里散发着一股酸滋滋臭烘烘的气味,隔着老远都被熏得够呛。 江涌等人不得不抽出一方黑巾蒙面,饶是如此,那气味仍是肆无忌惮地往口鼻里钻。 四队人马悉数到位。 至此,这座宅院便于周围彻底地隔绝开来。 江涌这一队的位置在宅子的正门方向,因为怕被发觉,并没有太过于接近,他半蹲在一堵坍塌的土墙之后,从这里只要稍稍探出头去便能看到大门。 但是,江涌并没有这样做,他从怀中掏出一块巴掌大小的菱花铜镜,挂在一根三尺余长的枯枝上,小心翼翼地伸出去。 借着铜镜的反光,他可以掌握对方在门口的动向。 这座宅子虽然占地面积不小,正房屋顶有举折,使体量巨大的屋顶显得轻盈活泼,但是和之后隋唐时期的建筑相比,屋顶曲线和鸱尾仍然略显幼稚。 大门断了一个门轴,左侧的一扇大门斜靠在门楼的砖墙上。 右侧的大门之后则守着一个紧身短衣的大汉,此人也参与了在饭铺对面的阁楼中接应梁玉的行动。 此时,他背靠着砖墙,左手握着刀鞘,右手拇指不停地抚摸着刀柄,眼睛时不时地朝着外面瞟去。 江涌从铜镜内估算了一下,这个距离他们可以立即破门而入,即便门口望风的细作作出反应,里面的人也来不及作出更加有效的反应。 但他要的并不是全歼和杀戮,只有抓到活口,才能顺藤摸瓜找出这些细作背后的势力。 相比这些细作,江陵城里那些给他们暗中提供情报的人才是心腹大患。 后梁看似自成一体,但实际依附于北周,这里的势力错综复杂,南陈、北齐等势力都有渗透,即便是朝中大臣们也是各怀心思。 江涌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将目光投向菱花铜镜,继续等待时机。 宅子之外气氛肃杀,宅子之中亦是如此。 梁玉背抱臂靠着博古架,面无表情地盯着上方的一根蜀柱,那是一种下端立于梁、枋之上的短柱,用于支顶上层檐或平座支柱。 他的表情看似平静,但是方才对面之人的一句话让他心中掀起了滔天的波澜。 “你的身份暴露了,相信候官很快就会尾随而至!”
即使是白日,那人也是戴着一张诡异的青铜面具,只露出两只眼睛,他的目光犀利阴冷,梁玉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 他怀中抱着一只毛色鲜亮的大公鸡,这公鸡虽然梗着脖子,但是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梁玉耷拉着眼皮道:“你放心,我不会拖累于你的。”
面具人听了倒也不生气,语气依旧平和:“生死是小,任务是大!”
梁玉面色尴尬:“我会将想办法的。”
他在候官面前已经露了相,今后怕是不便在江陵活动了,就连奉州那里也会有人去查他。 想要再完成任务,难度可想而知。 他盯着面具人,那张诡异的面具很熟悉,但是面具下的那张脸,对他而言依旧是陌生的。 忽然,他开口说道:“没想到是在食肆之中,被那书生识破了端倪。若是没有此人,我本可以蒙混过去!”
面具人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似的,冷淡地回答:“我会想办法将你尽快送出城。”
说罢,他打了个响指,一个手下走了过来,从怀中掏出一个布袋,用袖子将满是灰尘的矮几擦了擦,将布袋中的东西一一掏出摆在上面。 一张盖着五六个印章的过所,一串铜钱,一身半新不旧的襦袍,一柄短刀。 梁玉一怔,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这是给他提前准备好的逃生之物。 他再接着看,当看到一个做工精致的瓷瓶时,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他知道这瓷瓶里装的是什么,只需在指甲上挑了一点那碧绿色的药膏放入口中,顷刻之间便会毒发身亡,这是不得已用在最后关头的。 面具人丝毫不理会梁玉的惊讶,继续说道:“半个时辰后,会有人来这里接应你出城!”
梁玉并非没有自己的退路,只是他没有想到自己会暴露,更加没有想到自己的退路早就被人安排好了。 面具人的手下从布袋子掏出的最后一件物品,是一方叠的整整齐齐的硬黄布帛,展开之后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小字。 梁玉低头扫了数行,心中便已经了然,这是北周在边境上驻军的分布情况,内容十分详细,不仅仅有兵力配备,就连主将的姓名和简要情况介绍都有,搜集这些内容可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搞到的。 这张硬黄布帛的含金量可比那份落入候官之手的要大的多,他疑惑地问:“你的意思是让我携此出城?”
面具人双眼一眯:“城东三十里的柳树林中自然会有人与你接头。”
梁玉道:“如此重要的东西,你确定我能够将其完好无缺地带出城?”
面具人阴阴一笑:“我想你是理解错了,我并不是对你放心,而是对我有信心。干我们这行的,做好最坏的打算是必备的,别看这江陵与之前的大大不同,可那些隐门、暗渠、夹墙通道等没有我没不熟悉的,城门守卫、衙门捕快、驻军兵丁等等,也都有我们的关系,将你送出城,并不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江陵城中地势错综复杂,水陆渠道纵横交错、勾连成网,在江陵生活了一辈子的人也未必能够搞得清楚,看来这面具人的确是在此苦心经营。 “你就这么自信?你所依仗的这些,难道那些候官们便没有吗?”
“我既然说了,便一定能做到!”
面具人一字一句地道。 “你是不是早就想到我会暴露?”
梁玉忽然问道。 面具人看着他,犀利的目光似乎要将他射穿一般,缓缓说道:“我们只是得知候官出动往小饭铺的方向去了,算不得未卜先知!”
梁玉将换了衣衫,又将布袋中的东西一一置于身上,说道:“也许我自己也可以出城?”
“你只能听从我的安排!”
面具人断然否决。 梁玉无奈地摇摇头,又抬眼道:“难道奉州的事情你也安排好了?”
面具人道:“这件事你就不用操心了,我已经安排人乘快马通知奉州的人紧急撤离了。”
梁玉叹了口气:“如此这条线便彻底的断了,我心有不甘啊!”
面具人双手一摊:“断尾求生,也不无不可!你有了新的身份,能力和经验也都具备,换个地方依然可以重新开始。暂且休息片刻吧,养精蓄锐!我去外面看看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