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亲自去查这件事。”
明玦道。归卧云冷笑一声,没说话。明玦想了想,正要再说些什么,却突觉身上泛起一丝陌生而异样的寒意,他还没来得及去想这是怎么回事,便被心口突如其来的一阵剧痛撞得眼前一黑!明玦有些愣愣的反应不过来,直感觉到体内的经脉仿佛被无数只手拽紧,然后根根拉紧,绷到极致,开始扭曲……这种陌生而又熟悉的折磨持续了片刻,才终于让他迟钝的大脑反应过来:绞筋蛊?!明玦忍不住拽紧拳头、咬紧了牙根,唇边渗出一缕新的血迹。他痛得眼前阵阵发黑,渐渐看不清归卧云此刻的神色。他兀自强撑了一会儿,最终放任自己倒下躺平。“阁主今日好大的气性。”
掌心被指甲掐出了淋淋鲜血,可明玦却笑了起来,嗓音虽然禁不住颤抖,却能明显感觉出他在尽可能的放松自己。归卧云有些惊叹对方的自制力和忍耐力,他走近两步,俯视明玦因忍痛而变得惨白透明的脸色,淡淡道:“本座今日没有这个心情和耐心来与你废话,办好本座交代你的事,那么一切都好说,本座不是不讲情理之人,你妹妹的事,本座自会找人查明,给你想要的答案。但你若是让本座不痛快了,那本座定会让你更不痛快!”
明玦弱声冷笑:“阁主,我如何信得过你呢?”
归卧云俯下身,替明玦拭去唇边的血迹,动作神态颇是温柔:“你有什么别的选择呢?明玦,你只能信我。你这幅样子,瞧着倒是怪可怜的。放心吧,本座虽算不上好人,但也不是骗子,尤其像你这般属于本座、又得本座喜欢的人,本座哪儿舍得骗你,能告诉你的事,出口既是实话,这算是……”他直起腰身,歪头想了想,然后叹了口气,道:“这便算是,本座予你的承诺吧。”
明玦躺在地上闭目调息,体内的痛楚此刻已经逐渐褪去,想来是归卧云收了手。这痛苦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像责难,更像是一次警告。他沉默良久,缓缓启唇,哑声应道:“好。”
归卧云无声哂笑,拂袖离开:“明玦,千万别让本座失望,否则后果你未必能承受,这一点,你可一定要记住了。另外,此次任务参与的人很多,必要的时候,你不必吝啬属于斋主继使的权利。最后,此次长期行动的代号,叫‘屠龙’。”
明玦倏然睁眼,目光中划过寒芒。一枚执行令自归卧云手里抛飞,准确落在了明玦的胸口。明玦艰难动了动手指,摸起胸口的令牌,待他看清那枚令牌的样式后,忍不住瞳孔微缩。那是一枚纯黑色的令牌,材质不明,上面盘着一条栩栩如生的黑龙,龙首昂扬,像是下一刻便要跃然而起。这是……十方阁的最高等级执行令。飞龙执行令!官道上,一匹黑马撒疯似的疾驰而过,扬起一路尘土。刘康乾觉得奇怪,由于自己的骑术不算精,所以他从不敢像现在这样纵马飞驰,可现在,他感受着马背上的颠簸和迎面扑来的急风,却意外的没了紧张,取而代之的竟是畅快。难怪,阿玦和清平一翻上马背,总是挥鞭催马,跑得飞快。这体验,确实不赖。“......”“你小子是不是有病,你就这样走了,你兄弟会怎么想?”
“你清高,你仁义,可你考虑过别人的处境吗!”
“换做你是他,你以为你还能做出像如今这幅悲天悯人的可笑样吗!”
“你以为死的那个礼部侍郎是个什么人?一个清正廉洁,立场坚定的好官?一个被小人谋害的英雄国士?”
“行了,你歇口气吧!”
刘康乾终于开口打断了唐棠的指责。自打他一言不发的离开十方阁后,唐棠便在他心里斥骂了一路,半晌未歇。“我知道他是党争一列,为某位皇子服务,而这个皇子,并非归卧云支持的三皇子。”
迎着满嘴的凉风,刘康乾再次重重甩下一鞭抽在马屁股上,大声道:“以往自他手里提拔起来的考生,多有名不副实,可碍于他身后之人,少有人敢在明面上置喙,而那些想要举告他的人,都因为各种原因,或是离开永安,或是默默失踪。这些消息在私底下多有流传,我都有所耳闻。”
唐棠听罢更是火大:“既然你都知道,那你这是发哪门子的善心,装哪门子的疯?”
“那你呢?你又发哪门子的疯?”
刘康乾冷冷回讽:“你骂我一路,我招你了?还敢说你和阿玦没关系?”
“关你屁事!”
唐棠低骂一句。“说得好,关你屁事!”
刘康乾毫不客气的怼了回去。一人一鬼就这样沉默下来,似是开启了一轮冷战。直到刘康乾在马背上被彻底颠累了,便寻到一处河边草地勒住了缰绳,他放松身体,任由自己从马背上滚落,闷声砸在地上。望着头顶上方的有些阴霾的天色,刘康乾叹出一口气来:“其实,你说的我都明白。站在阿玦的角度和处境,他已经足够好,甚至,他比其他所有人都要好。”
“而陈慈连同他背后的主人,他们为了培植党羽,不惜将举国士子眼中圣神的考场变成争权夺利的工具,半点都意识不到科举事大,关乎国祚,我心里也觉得此人死不足惜!”
“至于归卧云,他很奇怪,他站在我面前的时候,带给我的压迫感更胜于方天大师,一个能让十方阁稳坐江湖首席的人,可高手排行榜上却没有他的名字。呵!不管怎么说,我都不怀疑他大成宗师的身份。他这样的人物,本该逍遥天下,做个‘神仙’,可他却一心钻营,非要将手插入朝堂,搅弄风云,难道当真是权势熏心吗?也不尽然吧,他的眼里没有对权势的极致欲望,我猜不透他是为了什么。可不管他因何如此,既插足权争,就避免不了腥风血雨相随,这本不足为奇,我也不会天真到仅用好坏去评判他们的行为,这是立场之争,无谓善恶之判。”
刘康乾慢慢坐起身来,垂头看着河面的粼粼水光,那里面映出了自己模糊的影子。他苦笑一声:“道理我全都懂,其实我没有怨怪任何人。只是……只是有些难过而已。”
唐棠沉默片刻,不满道:“这有什么好难过的,一个大男人,整日无病shenyin,好不痛快!”
刘康乾从河里掬起一捧水洗了把脸,这个季节,河水还有些冰凉,泼在脸上,微微沁骨。他垂下手腕,闷闷道:“我的处境和他们也不一样啊。我不是这个时代的产物,我骨子里刻着与这个世界完全不同的观念,我对人命存着敬畏,在你们眼里,我或许是软弱,或许是假仁假义矫揉造作无病shenyin!可其实……我只是害怕,我害怕自己无意间的言行举止、随便一个选择、在我完全不明所以的情况下,就害了别人的性命!小时候我种个地,就害了全村人的性命,我想替他们讨个公道也是至今都没有头绪!我参加一场考试,却能毁了一个家庭!好吧,就算死的人不是好人,可他的生死轮不到我去伸张做主,这也不是出自我的本意!我不愿负担这样沉重东西,更不愿意阿玦来替我负担这样沉重的东西,那样我会觉得更沉重!我我我……我现在就觉得心里很重很重……我就想一个人透口气!这也有错?”
唐棠听得有些莫名:“什么叫……你不是这个时代的产物?”
刘康乾不耐烦提这个:“这事儿跟你说不着。”
唐棠气结:“我现在怎么这么烦你呢!我不管你心里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但此时此时,当务之急,是你得回去,跟你兄弟好好把话说清楚,你就这样离开,会让他觉得你对他起了厌弃之心,他……他性格偏执敏感,你这样很伤人的!刘子文,他心里很看重你,我看得出来他很看重你!你不能负他!”
刘康乾听得莫名其妙,他偏头想了想,总觉得哪儿不太得劲儿:“我现在都跑这么远了,你让我又回去?我耽误这么多天了,得赶着去上任呢你不知道吗?再说阿玦怎么就偏执?怎么就敏感了?还有……什么叫我不能负他?你这话我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莫名的……”他抓了抓有些发痒的头皮,面色略微扭曲,道:“头皮发痒……不!是头皮发炸!”
唐棠默了半晌,似乎没了语言。刘康乾感觉出来对方情绪复杂又暴躁,便又忍不住发问:“话说,你到底和阿玦是怎么个渊源?我梦里的那个男孩儿……”“别烦我!”
唐棠陡然一声冷哼:“白痴!”
刘康乾:“……”又过了片刻,唐棠不知想通了什么,突然又幽幽一声叹息:“不回去也好,看着你俩绝交,其实也挺好的。”
刘康乾嘴角一抽:“……什么玩意儿!谁要绝交了?你这人的心理怎么这么扭曲呢!”
唐棠冷冷道:“你终究不是我,没法儿去替我挽回什么。况且……你也不配!”
刘康乾:“唐白杨,你有病是不是,你才不配,你全家都不配!你要真想张嘴,就一次性把话说清楚!你要不想说,也没人逼你说,就麻烦你别东蹦一句西蹦一句,老子听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