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皇都内城,侍卫处。李大路面前摊着一册纸本,旁边摆着笔墨,然后他重重扣了扣桌面,对一旁已经站了许久的明玦阴阳怪气道:“你今天回来得真是时候,刚好赶上月底评测,我这正发愁呢,你看啊,你告假七日,我给你批的条子是从四月十八开始,而今日,是五月十五,诶,你来教教我要怎么把你这‘账’抹平,你看是改你告假的条子,还是改这本划假的册子。”
明玦面带微笑,干脆道:“大人,不必改了,扣俸吧,测评什么的,您也不必太在意我的感受。”
李大路眼睛微微眯起,片刻后才冷笑道:“也是,马上就是公主身边的红人了,又怎会在意侍卫处的测评,不过这话说回来,你告假离都这么多日,该得的消息倒也没落下,怪灵通的,不愧是有后台的人,也难怪你有恣意妄为的底气,既如此,就赶紧收拾东西准备高升吧,侍卫处庙小,装不下你这尊大佛!”
“什么意思,我的差事有调动了吗?”
明玦听得有些愣愣,心说归卧云让他自己想法子调去公主身边,谁知他这刚回来,还什么都没做,调动一事便成了吗?李大路狐疑瞥他一眼:“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明玦正色道:“大人,卑职此番并非故意逾期不返,持势而怠。只因途中遇上了去广陵上任的刘都尉,刘康乾。他被一群不明人士追杀,我也是为了替他解决这麻烦,这才耽误了。至于大人所说的……什么公主身边的红人,卑职确实是一头雾水,还请大人明言。”
李大路闻言吃了一惊,连忙起身问道:“你说什么!有人追杀朝廷命官?”
明玦面露为难,故作叹息道:“是啊,卑职也很奇怪,可卑职来永安时间不长,很多事情也不太清楚,想不明白一个刚刚步入仕途的榜尾进士、被外派的农都尉为何会招来……杀手。”
“杀手?!”
李大路忍不住惊呼。“嗯,卑职对江湖事略有了解,那些杀手应该出自小酌楼。”
明玦想了想,摸着下颌猜测道:“卑职听说,这个刘都尉虽然是个从四品官,可却是皇帝陛下亲派的,而这个刘都尉既没家世也没背景,一个渔村出来的寒门士子,就算有一两个得罪之人,又哪至于招来买命之祸,难不成……这事儿是冲着皇帝陛下来的?”
李大路脸色一沉,眼中隐有怒色:“这些江湖人真是好胆,竟敢图谋朝廷命官,此事,必得尽早禀明陛下!”
明玦立刻面露忧色,哀告道:“别呀,唉!是我不该多嘴,你……你这……”李大路皱了皱眉,打量他:“怎么了?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明玦跺脚道:“我当时急着赶回来,帮他解决麻烦后就走了,也没有将他送至广陵,大人你也知道,这杀手不完成任务是不会轻易罢休的,若是那刘都尉没有安全抵达广陵,死在半路,您这说出去,我岂非得落个见死不救之罪?再说了,我看这永安城里水深得很,那刘都尉好端端一个书生,怎么有机会去招惹江湖人,小酌楼是做人命买卖的,那究竟是什么人要买刘都尉的命?依我看,多半也是朝廷中人!唉……大意了,若让买命人知道这事儿是被我坏的,还是我传出去的,那……那岂非我也得招来杀身之祸呀!我不该说的、不该说的!”
李大路无语半晌,接连翻了好几个白眼,然后不耐道:“罢了罢了,瞧你这怂样!放心,我不会把你说进去的。”
他一边说一边佩剑,话音未落就匆匆出门,往宫内的方向去了。明玦缓慢跟了两步,在门口止步,面色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平静。他斜倚着门框,望着李大路大步走远的背影,淡淡勾了勾唇。--------------------------御书房。皇帝拍案而起,打翻一盏茶杯,发出一声脆响。“这些江湖草莽,越发放肆了!看样子,元和年间的清洗,他们是好了伤疤忘了痛,老一辈的死绝了,小一辈的复又萌芽了!”
皇帝瞪着立于案下的李大路,面色阴沉:“你这消息,是从何得处来的?”
李大路没想到皇帝会发这样大的火,方才对方说的话他也没太听懂,一时间有些愣神,直听到皇帝问话才打了激灵,连忙道:“臣有几个江湖上的熟人,昨日臣休沐,出去喝了两杯酒,无意间听他们传出来的消息。”
皇帝冷哼一声,目光深邃:“那个刘康乾,出生、文采皆不怎么样,目前看来,也就是个能说会道之人。”
李大路有些摸不着头脑,既然陛下并不看重此人,又为何将其亲派广陵,听闻对方遇刺后又这般震怒?“可不管他看起来如何无用,但他嘴里说出来的那些东西若是真的,那他就是我大渊的无价之宝!”
皇帝眼中闪过暗色:“他的履历朕都细细看过,到现在都还记得几分,就同你说的那样,他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书生,初入朝堂便引来杀身之祸,若要究其这杀意的根源,来自朝堂的可能性会更大些。”
李大路只想将自己知道的事实如实禀报,却并不想参与皇帝的推测,因此他闭紧嘴巴,做出一副垂头聆听的模样,半点没有搭腔的意思。好在皇帝也没有与李大路探讨的意思,而是重新坐下来望着御案上的奏折陷入了沉思。他现在,倒有些相信那位榜尾进士的本事了。毕竟,能被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杀手组织追杀,本身就算一种本事。“他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死。”
良久后,皇帝开口说道。李大路怔了怔,试探道:“那臣将此事禀明提督大人,然后派几个军中好手,前去广陵暗中护卫刘都尉?”
皇帝沉吟片刻,突然问道:“今年武举状元,朕记得他叫……”李大路想了想,替皇帝接了下去:“他叫清平,目下正在提督大人手下做事,听说提督大人很欣赏他。”
皇帝点点头:“让他去吧,再点几个有真本事、嘴严的跟他一起去,这件事不得外传议论,把嘴给朕闭紧了。”
李大路垂首做礼:“臣明白。”
“去吧,晚些时候,传张提督来见朕。”
“是。”
李大路退出去后,御书房静了片刻。皇帝对着空无一人的御书房,静静的不知想了些什么,许久之后,他开口唤了一声:“戎启。”
暗影处有一人应声而出:“属下在。陛下可有吩咐?”
“让你的人去查查,看看到底是何人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捣鬼。”
皇帝顿了顿,道:“顺便去给小酌楼的当家人打个招呼,问问他们,是钱重要,还是要命重要。他小酌楼内高手如云不假,就是不知比起朕这皇宫大内,孰强孰弱。”
“陛下放心,属下知道该怎么做。”
“去吧。”
“是,属下告退。”
-----------------------------傍晚时分,明玦下了差,刚出宫门,便看见竹西和一名赶车马夫正侯在宫门外。竹西见明玦出来,便上前相邀:“明公子,我家少爷有请。”
明玦抬头看了看天色,挑眉提醒道:“天色将晚。”
竹西不以为意,做了个请的手势:“我家少爷知道明公子这个时辰应该还没用膳,便着人做了几个永安的特色小菜,熬了鲜粥,还亲自煮了消食的新茶,就等公子去了。”
明玦瞥他一眼,不带感情的笑了笑:“既如此,那便走吧。”
路上,明玦伸手掀开车帘,问坐在车板上的竹西:“我刚回来,就听闻了宁顺公主要与东夷大王子和亲的事,你家少爷可是因着这事儿找我?想找个人谈心纾解苦闷?”
竹西回头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我家少爷像是会为情所困的人吗?”
明玦一脸纳闷:“难道不是吗?整个永安城都知道你家少爷爱慕公主,求而不得。”
竹西恨恨撇开脸:“少爷的私事,我一个下人可不敢随意议论,也劝明公子少听那些市井流言,多数都当不得真。”
“哦?那我今日还听了一个消息,说是三皇子西雍王也即将大婚,不知这则流言又是真是假呢?”
竹西背对着他耸耸肩,道:“这倒是真的,据说婚期定在八月,王妃是永定侯府的嫡长女江清研。”
明玦摸着下颌琢磨:“西雍王年岁不小了吧。”
竹西道:“岂止是不小,今年该三十有六了吧。”
“这就奇了,皇室子弟大婚多在十六七岁,就算晚些,顶多也就拖到二十几岁吧,为何西雍王至今才大婚?”
竹西有些诧异:“这都不知道?你这消息也太闭塞了吧。”
明玦催促道:“说说看。”
竹西摇摇头:“嗨!三皇子从小体弱,宫内太医为其调养多年都不见成效。有一年,陛下无意寻得一位民间的名医来为三皇子诊治,谁知那位名医诊治后,却说三皇子先天不足,不能行房中之事,否则恐有性命之忧,所以,这三皇子的婚事便一直拖到了现在。今年年初的时候,陛下不知怎么想起了三皇子,又寻了一位名医前去替他诊治,结果发现这位皇子的病居然养好了,陛下听了这消息颇为高兴,立刻就物色人选,给三皇子指了婚事。”
明玦听罢若有所思:“哦,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