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发过龙沟二人,明玦回头睇了一眼刘康乾,撇嘴道:“多谢你把我想得这般体贴人意啊。”
刘康乾笑嘻嘻的凑过来搂住明玦的肩膀,挤眉弄眼道:“这不得多谢你配合,刚一进门就听见你说喜欢干净漂亮的小白脸,说的可不就是我么?”
明玦忍不住被逗笑,道:“嗯,倒是很有自知之明,说得就是你,小白脸儿!”
说罢,他便回房继续打坐练功去了。刘康乾追上去正想在与他玩笑两句,却听唐棠一声冷哼:“自作多情!”
刘康乾脸色僵了僵,顿住脚步,摸着下巴沉思。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已经是唐棠第二次说自己自作多情了。“你干什么老说我自作多情?”
刘康乾质问。“他不会喜欢你这样的。”
唐棠笃定道。刘康乾:“……你有没有觉得,这话听起来貌似有哪里不太对?”
唐棠再次冷哼一声,没搭腔,但刘康乾却察觉到对方有些焦躁和……愤恨?!刘康乾觉得莫名其妙,心说不管是人还是鬼,独自呆太久果然都是会抑郁的。他懒得去琢磨一只鬼的心事,追着明玦进屋,见对方盘坐床沿,眼睛微阖,似乎正要入定练功。刘康乾赶紧上前打断,道:“马上饭点儿了,这时候练什么功,咱俩聊聊呗,你怎么不问问我皇宫好不好看,皇帝威不威严,殿试的结果又是如何,真的半点儿好奇心都没有吗?”
明玦阖着眼帘,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淡淡道:“这有什么可好奇的,看你这样子,想来也是没什么问题的。”
其实还真出了点问题,殿试的题他差点儿答不上来,多亏了唐棠暗中相助,否则他就该露馅儿了!刘康乾道:“老皇帝召见了我,说是因为经人引荐,认为我是个农业天才。”
明玦终于睁眼,诧异道:“单独召见的你?”
刘康乾点点头:“嗯,殿试后单独召见的,还当场许了职位。”
这事儿还得从殿试散场后说起。殿试结束后,他和明瑞、江舟一行跟着引路内侍离宫,谁知还未来得及踏出宫门,便另有内侍追上来,传了皇帝召见的口谕。皇帝这召见实在出人意料,刘康乾心下惊疑不定,可明瑞和江舟却仿佛很羡慕。皇帝要见谁,那自然没谁敢拒绝,于是刘康乾只好硬着头皮,跟着那内侍去了。皇帝年纪挺大,已近花甲,两鬓斑白,眼尾下垂,由于身体有些枯瘦,那明黄色的龙袍穿在他身上显得颇为空荡。刘康乾心想,若没见过皇帝的那双鹰鹞似的眼睛,大概许多人都会被这具垂老的躯体所迷惑,从而忽略这位帝王的威严和凌厉。他照着状元阁教的礼仪,低头下跪,行了叩拜大礼,然后他忍不住抬头,再次确认似的,看了一下那双眼睛。皇帝目光平静,和刘康乾对视须弥,而后缓缓一笑,笑声低沉沙哑,无端令人心头一紧。他道:“已经很久无人敢这般直视朕的眼睛了,你胆色不错。”
刘康乾垂下目光,干笑道:“我们这些学子熬灯苦读多年,为的就是能有朝一日得见天颜,如今夙愿得偿,没忍住,失仪了,还望陛下能宽宏一二。”
皇帝对这番奉承无动于衷,淡淡道:“你的熬灯苦读,若仅仅只是为了得见天颜,那你这书读得未免太过无用,看来向朕引荐你的人,也是有眼无珠。”
刘康乾丝毫没有受人引荐的惊喜,反而察觉到一丝被人算计的不妙,他下意识顺着老皇帝的话,道:“臣确实没什么大本事,今次能中榜都纯属运气,若陛下看过臣过往的考卷,便能知晓臣腹中的文墨就那么一丁点,实在不能和同届考生相比较,不然也不能被排在最末尾了。就是不知,是什么人居然会在陛下面前引荐臣,实在奇怪。”
老皇帝静静看了他半晌,忽而低笑道:“你当真不知是何人在朕的面前引荐你?”
刘康乾诚恳道:“回陛下,臣确实不知。臣初来永安不久,并不认识皇都的贵人。”
对这话,皇帝不知是信还是没信,但他终于开口说了一句:“平身吧。”
“是,谢陛下。”
刘康乾松了口气,心说可算是让他起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这老皇帝要准备发难呢!“听说你对农事很有见地?这是国家里的大事,你有什么高见,且说来朕听听。”
这算是任职前的面试吗?刘康乾这么一想,心里那点儿压力骤然就消失大半。他不是真的寒窗苦读十余年,也没有非得吃官家粮的执着,关键是他觉得自己目前的老板是归卧云,虽然那个老板未必好相与,但工资足够养活他,所以眼下这个兼职实在可有可无,他不在乎受不受重用,他只想能够在这皇城权网中找一角盘着,让他有机会抓住屠村幕后的凶手即可。于是,接下来的对答,刘康乾就表现得相当轻松了,他道:“是这样,臣出身渔村农户,自觉对种地比较在行。臣每每看见那些良田明明面积不小,种出的粮食却不多,交过层层赋税后,所剩居然还不能让一家人吃饱,这其中的原因虽然和赋税过重有关,但也和粮食产量过低有很大的关系。”
皇帝听得嘴角一抽,眼角耷拉得更加厉害。刘康乾见状连忙找补道:“臣并没有批判朝廷赋税问题的意思,臣想说的是,国家的强大与否在于军事力量;但军事力量的强大与否又源于钱粮的支持程度;而钱粮是匮乏还是丰足,则取决于民生。国家的土地有限,其中还有不适合种粮的,就算按照风调雨顺的情况预算,全国各地一年能产出的粮食也仅够农户勉强温饱,而朝廷收上来的粮税,能留存为储备的同样是少之又少,一旦遭遇天灾或是战事,便会陷入国库空虚、强征重税、民生衰败的恶性循环。”
这话算是说进了老皇帝的心里。他缓缓点了点头,道:“接着说。”
“田地开垦过多会破坏生态,从而引发灾害,而土地有限,良田更有限,既然土地不能再生,想要改变现状,就只能从粮食产量方面入手。”
刘康乾转了转眼珠,道:“而想要增加粮食的产量,田土优劣和种植方法是一回事,粮种的改良才是重中之重。”
皇帝被终于被勾起了兴趣:“如何改良?”
刘康乾道:“陛下,臣听闻皇后娘娘身上有东夷人的血统,因此二皇子殿下生来就比旁人更加英武,既有渊国人的聪颖智慧,又有东夷人的强健体魄。”
皇帝似笑非笑,脸上的神意味深长,不咸不淡道:“是吗。这和你的改良粮种,有何关系?”
刘康乾笑道:“依臣来看,世间万物的道理是相通的,种地也是一样,我们现在的粮种产量不高,那就给他配一个产量高、属类近的与其嫁接相配,若是口感不佳,便再找口感好的粮种再匹配,就类似人与人联姻一样,一代一代改良下去,自然就会培育出最优异的孩子……”“另外,全国各地的气候土质具不一样,有些土地适合种稻,有些地方适合种麦,还有的山地适合种果类,有些地方虽不适合种粮,但适合植药等等,这都需要在各地考察,合理规划,在最合适的地方种植最合适的东西……”“还有,春种秋收是常理,青黄不接是常态,到了冬天土地长不出粮食,可人在冬天却仍要吃饭,所以臣借鉴古籍,想着能不能在冬天也能种出粮食来,臣以前做过实践,植物的生长无非几个关键条件,土地、营养、水、阳光、温度,土地不消说,营养可以制造,水可以挖渠引水,阳光暂且不提,温度比较难控制,但操作得当也并非不可能,若这些条件达到,就算不能完全改善青黄不接的情况,至少也能缓解……”前世,刘康乾和他的好兄弟受孤儿院院长奶奶的影响,学的专业就是生物生态研究,他所学偏向于作物研究,而他的好兄弟学得比他更专业,偏向于生物研究。这类专业相对冷门儿,出来后并不那么好找工作,刘康乾以前学得也不是多么好,户外实践的机会虽有,但不多,所以要说他在这方面有多专业,其实还真谈不上。反而是莫名来到这个世界后,他生在农户,家里摆着一片现成的田地,闲来无事时,倒教他将前世所学的理论真正上手实践了一番,成果倒是还不错,可谁知却惹来一场天大的祸事。这么多年,他心里都在后悔,甚至排斥拒绝以前喜欢做的事,而是逼着自己去学习并不擅长、也不喜欢的武艺。如今他站在皇帝面前,站在这个封建时代手握天下大权的君王面前,兴致勃勃,思如泉涌,对自己喜欢且擅长的事侃侃而谈,说道最后,他才陡然惊觉一件事:自己前世所学,放在当时未必是什么本事,可放在这个时代,却是天赐珍宝!如果有机会,他可以在这个时代大放异彩,他可以给这个时代的人带来令人想象不到的福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