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玦斜眼睨坤烨,问道:“什么意思。”
坤烨毫无感情的“呵呵”两声,道:“你太低估十方阁了,当然,你也太高估我了。你将我吊回一口气,然后将我随手扔在红河地内的某个山洞里自生自灭,我醒来后饿得浑身发软,不认得出山的路,又身受重伤,而你居然还认为我能够瞒过十方阁的耳目、消无声息的溜出十方阁?!我出来后,曾一度深刻思考过我们之间的友情,想来想去也没想出答案,要说咱俩之间没情意吧,你救我也算是担足风险、费劲心思!可要说咱俩情谊深厚吧,好像又谈不上,因为你虽然救了我,却又似没想过一定要将我救活。我打心底里觉得,我要是死了,你肯定该吃吃该喝喝,半点都不会想起我来!”
明玦瞥他一眼,不明白他哪儿来的这么多怨言,想了想,还是委婉道:“那不然呢?你又不是女人,难不成还指望我给你殉情?那多恶心。”
坤烨狂翻几个白眼,强忍了揍人的冲动,长出一口气道:“放心吧,从我踏出红河地的那一刻,阁主和蛊师便已然知晓此事了。”
明玦闻言眼睛微眯,倒也没有太意外。“阁主跟蛊师是这么说的。”
坤烨深深看他一眼,道:“他说,自蛊皿中杀出一条生路,只能证明他是一只合格的蛊,而他自蛊皿中救出一人,却能证明他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人有智慧,蛊有凶悍,所谓人蛊,到此,才算是真正养成。”
明玦咀嚼着这句话沉吟良久,有些自嘲的扯了扯嘴角。他望着窗外的一片漆黑,面容在屋内的烛光摇曳中显得颜色难辨。他问:“坤烨,你是忠于十方阁的吗?”
坤烨皱眉想了想,笑道:“算是,也不算是。我会考虑十方阁的利益,因为十方阁于我有恩。但十方阁的利益并非列于我心中首位,在我心中,有比这更重要的东西。”
他再次拍了拍明玦的肩膀:“十方阁是个庞然大物,这三个字囊括的范围太广了,所以更能令我放在心上的,一定个单独的某个人。比如武师,比如……你。”
“说罢,有什么事要我帮忙!”
坤烨拍拍手,重新躺回床上,挑起一只腿,道:“长话短说,说完好睡觉!我丑话先说在前头,如果是关于京佟堂的,那就免开尊口,这个人,谁也别想让我放过他,就算是你,也不行!”
明玦也重新坐回椅塌,道:“我与京佟堂并无交集,只不过你们此番对他的调查,令北斋牵扯其中。”
“还真是北斋么。”
坤烨目光闪烁,望着床顶笑了笑:“放心,此事我心中有数,知道怎么处理。至于主阁那边,别的我不敢保证,但集兵营内的消息,不会传过去。”
他说完,有些好奇的偏头看了明玦一眼,道:“真奇怪,你居然会真的对北斋之事上心,这不像是你的风格。”
明玦放松身体靠上椅背,淡淡道:“北斋如何我并无兴趣,但不可否认,北斋是我目前在十方阁内的立足之位。”
他回望坤烨,目光里带着几分探究:“说说你吧,为什么选择三皇子。”
“呵,你知道得不少。”
明玦道:“上次我接到十方阁的执行令,护送三皇子回封地,离城时,有一黑衣人追上来与三皇子密谈,那人是你吧。”
坤烨大方承认:“不错,是我。我本来想着要不要跟你打个招呼的,但又想了想,觉得场合不大对,还是算了。”
“你觉得,三皇子能帮你杀了想杀之人?”
“大概是吧。”
“这件事,归卧云也知道?”
“他不知道,但他对于我选择跟着三皇子这件事,是支持的。”
明玦偏过头,嗤笑一声:“他自然支持。他与三皇子关系匪浅,这也就意味着十方阁与这位三皇子关系匪浅。所以,坤烨,这次的事不仅不能传到十方阁,也不能传到你主子那里去!”
“这个我自然明白,主子是主子,兄弟是兄弟,我不会在兄弟面前透露主子的事,同样也不会在主子面前透露兄弟的事。”
坤烨打量着明玦的神色:“不过看你这样子,像是对三皇子这个人不太认同吗?”
明玦神色淡淡:“认同不认同又怎样,我又不会跟他有什么交集。”
“说得也是!那我呢,蛊城内你对我做的承诺,还算数么?”
坤烨问这话时,用的是玩笑的口吻,可明玦知道,对方是认真的。明玦沉吟良久,避开坤烨的灼灼目光,沉声道:“我的回答,和在蛊城内的回答,是一样的。”
坤烨闻言脸色一松,笑了:“这便足够,谢谢。”
“不过……”明玦皱眉盯着坤烨,有些不满的补充道:“你又没死,我为什么还要记得你的遗言,自己的事不能自己做吗!”
坤烨:“……”----------------------青松茶庐内沸水“咕咚”,庐外夜风习习,竹影绰绰。刘康乾垂头望着杯中沉浮的茶沫,心中莫名沉闷。他想,自己或许真是天生亲缘淡薄,哪怕两世为人,换了个壳子,仍然改变不了这种命运。原以为,这辈子就算没有爹,但好歹有个娘,哪怕后来他这个娘亲因为某些事情离开了自己,那也不打紧,只要这个世界还存在着这样一个属于自己的至亲之人,他便算是有了来处,便可知足。可现在,这个想法已经抚慰不了他的心。不得不承认的是,他对自己这个娘亲可谓是一无所知,陌生得……就像一个陌生人。刘康乾叹了口气,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藏锋,闷闷道:“先生说的那套与剑同名的剑法,阿娘没教过我,我没练过,也没听说过。”
他抬头直视云遥的眼睛:“先生既然与我父母相识,那便还请先生给我讲讲我父母的事。”
“看样子,你的母亲什么也没跟你说。”
云遥见康乾神色郁郁,摇头道:“小友不必失落,你的母亲很爱你,她是不希望你背负太多情仇,牵扯太多恩怨,老朽尊重她的选择,所以她没有告诉你的,老朽也不会告诉你。”
“……”这老头儿有病吧!你不愿意说你倒是一句也别说啊,你自己主动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现在又跟我说你要保密!?刘康乾强忍了骂娘的冲动,努力用平静的口吻道:“既然先生不愿说我娘,那就说说我爹吧。”
云遥摸着下颌想了想,为难道:“那,小友想听你哪个爹的事?”
“……!”
刘康乾淡定不下去了,挺直脊背,难掩震惊:“这是什么意思,怎么……怎么我有很多个爹吗?!我……我阿娘这般厉害的吗?”
云遥呵呵笑道:“一个自然是你亲爹,但他不一定会认你,倒是有可能会杀了你,老朽劝你对其敬而远之。还有一个嘛,算是你的养父,已经亡故了,你没机会认识他,怀念都无从谈起,不说也罢。最后一个呢,勉强算你的继父,倒是还活着,他跟你阿娘的关系不错,但他夫人对你阿娘心存芥蒂,建议你不要前去相认,毕竟人家跟你的关系是真不大,你去了,反而有可能惹得人家家宅不宁,罢了,还是罢了吧!”
刘康乾:“……”云遥瞧见刘康乾已经难看到极点的脸色,和声安慰道:“小友的父亲虽多,但于小友而言,到底都是无缘之人,不过,小友倒也不必为此伤怀,老朽自见到小友的第一眼,便觉得你我二人缘分颇深,既如此,不若小友拜老朽为师,师父、师父,是师、亦是父,也算可以弥补小友的这份缺憾了。”
刘康乾听得愣愣发神,直觉这个逻辑不大对。他迟疑道:“先生,我明白您想安慰我的好意,但这个方法是不是有点欠妥?”
云遥慢腾腾的站起身来,捋着长须,遥望窗外明月,感慨万分:“实不相瞒,老朽对令堂可是极为欣赏的,可惜生不逢时,若是老朽能年轻二十岁,定然是要为自己争取一番的。”
“……!!”
刘康乾黑着脸,冷冷的、面无表情的打断对方的幻想:“老头儿,那三位与我无缘的父亲,该不会都是你搅合的吧!”
云遥被呛了呛,气急败坏的指着刘康乾斥道:“你这孩子,说的都是些什么话!”
刘康乾冷哼一声,直指对方险恶的用心:“你这一大把年纪了,居然还敢肖想做我继父?真是想多了!”
云遥沉着脸,不悦道:“老朽虽然没有像些那些修道拜佛之人一般禁情绝爱,但却是一心求剑之人,此生并无男女之意,老朽说是欣赏,那便只是欣赏!就算老朽真的想要为自己争取一位伴侣,那也是一位与老朽同求剑道巅峰的同道之人,可并非你认知中的寻常夫妻,你以为老朽与你一般俗气么!”
刘康乾哽了哽,深吸一口气,咬牙道:“好,先生圣洁高雅,壮志凌云,我属实佩服!既然先生说想收我为徒,那敢问先生真正的名讳是什么,我虽没有真正拜过师,但教我剑术的人都是这世间惊才绝艳之辈,若先生的名头没有越过他们,那就只能恕晚辈谢绝先生好意了,毕竟我是人,不是水,没有回头往低处走的道理,是吧。”
云遥听罢朗声大笑出声:“好好好!有点气魄!”
他含笑望着刘康乾,拂袖一扬,屋角竖立的长剑发出一声清越剑鸣,然后在刘康乾惊讶的目光中,那柄剑脱鞘而出,如有灵智一般飞跃投入至云遥的掌心,那一瞬,屋内无风似有风,剑意如重山置顶,令人浑身血脉喷张!“你,到底是谁?”
“墨子堂,方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