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平时在学校一样，林可儿不到六点钟就起来了。　　脑子里钻进无数符号与公式，一层一层的，很快就叠成了高山，她有些懵，更多的是透不过气。　　妈妈张霞在外头敲门：“可儿，你起了吗？”

“起了。”

头实在昏沉，但又没有发烧，脸也没有发烫发白，这实在构不成请假的理由，林可儿只能在洗手间里多呆了一会。　　这是一天的开始，想必也会是她这一天最为轻松的时刻，接下来的十个小时，都会在高强度中度过。　　一想到补习班上那些沉默寡言认真听题的同学，林可儿觉得更透不过气了。　　张霞第一时间发现了女儿的不妥，她问林可儿：“可儿，你是不是不舒服？”

林可儿鼻子酸酸的，她点头嗯了一声。　　父亲林勇就开口：“我跟你妈已经请了下周的假，到时候领你到海边吹吹海风，吃吃海鲜，这两天家里没人，你呆在家里我们也不放心，补习班有吃的喝的，有老师朋友陪你聊天，你要是实在不想学，那就呆在那里休息，张霞，你那手机呢？让可儿带上，有什么事就给我们打电话，发微信也行。”

林可儿说自己在补习班可能休息不好，想在家呆着，奶奶接话道：“在家也不好呆，不如送你去你同学家？”

林可儿立即噤声。　　林奶奶沉声道：“行了，她今天不是九点才上第一节课吗？你们两个赶紧上班去，一会我送可儿去补习班，她不是要在家里呆一会吗？有一个多小时呢，让她呆着，一会给她打个车过去。”

林勇和张霞在跟的项目，这两天正是快收尾但也是最重要的阶段，不能分神，两人看林可儿神色还好，但林奶奶脸色不怎么样，林勇犹豫了一下，将林可儿叫到一边，将手机塞她手里：“可儿，妈妈就要出门了，要是上课时候有哪里不舒服，马上给我打电话，啊。”

林勇也塞给她两百块钱，叫她多睡一会，时间快到了再打车过去，还说中午会给她叫奶茶，一会要是实在不想去，就去同学家玩。　　林可儿左手手机右手钱，小脸微红，她一向乖巧懂事，不知为什么今天就是不想去补习班，而父母也愿意宠着她，她有些内疚，将父母送出门后，眼睛有些红，关上门对上奶奶的目光，她心提了提，弱弱地叫了声奶奶：“我，我一定会去补习班的，我就再睡一小会。”

林奶奶摔筷子：“你爸你妈都答应让你睡了，我能敢不让你睡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对你多刻薄！”

奶奶不喜欢自己，这事林可儿六岁的时候就知道了，原因没别的，就是因为她是个女孩，而她出生不久，爷爷就过世了。　　奶奶觉得是她抢了未来弟弟的名额，先来到了世上，致使爷爷没能正式当上爷爷便遗憾离世，在林可儿儿时模糊的印象中，奶奶极少亲近自己，父母在家时还好，她会塞给自己一个苹果，或者一根不知道藏了多久的糖，捏捏她脸，摸摸她头，感叹她长得跟父亲林勇小时候一模一样。　　但父母不在家时，奶奶从来不正眼瞧她，她还记得自己不知道是两岁还是三岁的时候，因为太想吃零食了，站在板凳上去够柜子上的月饼盒，结果没扶稳，摔了，疼得她哇哇哭，张着双手想要抱抱。　　但奶奶没有抱她，甚至没有拉她起来，她一边收拾掉在地上的东西，一边骂她，后来嫌她哭得烦心，还拿袜子塞到她嘴里，她扯了几次，双手被绑住了，那天父母出差，要第二天才能回来，还是外婆突然过来造访，将她接了过去跟表哥表姐玩，不然她可能会被绑上整整一夜。　　小孩子不记事，但心里对奶奶就有了恐惧，不管做什么，第一时间就是去看奶奶的脸色。　　林奶奶絮絮叨叨：“一个女娃，读不去书就不要读，上什么补习班，家里又不是很有钱，一天补习班两百块，一个月六千块，你爸爸一个月的工资都没那么多！”

“交了钱又不好好去读，我看你就是故意的，见不得家里过得好！”

“好好的日子不过，那就早些出去打工赚钱，一家人挤在这破房子，你不嫌旧我还嫌挤！”

“你姑姑那么疼你，每次回来不是给你买这样就是买那样，这里也是她的家，但因为怕打扰你学习，她一次也没有留下来过夜！你这两年上的补习班，加起来都能付一套新房子的首付了！”

“不识好玩的破玩意，也就你爸妈把你当宝来对待！”

“是不是你不许他们生二胎？我就知道是你！小小年纪，书读不好，就知道争宠！书都读到屁股上去了！我们林家怎么会出你这样的孽障！”

“我看你这样的成绩，高中都考不上，还想考大学！不生二胎！不追儿子！以后就靠你这个窝囊废养，你养得起吗？！”

“滚进去，看到你就烦！”

林可儿关上门，奶奶的指责却没能隔住，她倒在床上拿棉花来堵耳朵，耳朵里是没有声音了，但奶奶的魔音，在脑子里不停回响，每回响多一次，林可儿的压力便多一层。　　她知道自己在读书上没什么天分，因此一直很刻苦努力，但她都这么努力了，还是没达到父母的期望，更达不到奶奶的要求。　　“我是不是真的没用？难道我真的是窝囊废？”

林可儿喃喃自语，陷入了恶性的自我怀疑中。　　外头的老人机拼命响，接着是奶奶的大嗓门，当听到奶奶说‘我马上过来时’，林可儿知道，自己必须得出门了。　　果然下一瞬，房门就被暴力推开，林可儿已经起得很及时了，还是被林奶奶薅了一把头发：“我要和隔壁栋陈秋莲去爬山，她儿子载我们去，你赶紧起来，让他顺道搭你去！”

林奶奶下手很重，薅得林可儿头皮生疼生疼的，她强忍着眼泪，拿起手机和钱。　　“不用打车了，学校也有吃的，这钱你用不着，给我吧，能省一点是一点！手机也给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会偷偷玩游戏！”

林可儿不敢不给。　　合富花园离白云山近一些，路上，林奶奶一直数落林可儿，林可儿一声不敢出。　　陈叔叔先把林奶奶和陈奶奶送到山脚，再把林可儿往补习班送。　　陈叔叔将车开得很稳，林可儿看着窗外想着心事，不一会，车子停了，但不是停在蓝天补习班，而是一个小旅馆的门前！